事关死亡—读《娱乐至死》和《一九八四》

我们将毁于我们所热爱的东西。——尼尔·波兹曼《娱乐至死》 

战争即和平，自由即奴役，无知即力量。——乔治·奥威尔《一九八四》

两位预言家，两种预言，都是和人类的死亡有关：乔治·奥威尔说人类将在极端社会中泯灭人性而亡，而尼尔·波兹曼则认为人类将在娱乐时代失去思考而亡。殊途同归！ 

正如两本书的封面，一红一黑，视觉上的强烈对比，预示的仅仅是死亡方式的不同。奥威尔描述的大概就是如同封面一般阴深深的社会：一个领袖（老大哥）、一种思想（双重思想）、一种语言（新话），没有个人、没有自由、没有私生活、没有男欢女爱、没有父母天伦。有的只是对老大哥的忠诚，对虚幻敌人的仇恨，对个人需求的泯灭。在这样的社会，时间上，党不仅控制着现在，也牢牢控制着过去，因为过去只存在于记录中，而党的真理部恰恰是掌握记录的工具，哪怕一个细节度能被篡改。一个活生生的人会顿时消失，不仅仅是肉体，包括他过去的一切。这一切还不可怕，可怕的是，我们已经顺从和习惯。所以那个核心党员奥博良会很轻松地对温斯顿说，无产者永远不会起来改变一切，因为他们每天喝的是富裕部提供的杜松子酒，唱的是真理部编的歌曲，听着和平部播放的消息。空间上他们与世隔绝，完全没有可供参照的东西。他们生死都在一种封闭的世界里，没有外面也没有过去。 

如果说，奥威尔的描述现在渐渐离我们远了，因为人类已经和平地度过了1984年，那波兹曼描述的世界却渐渐和我们契合。在这里，现代技术条件下，我们看不到显性的压迫和独裁，不会有一个万能永远不会错的老大哥，也没有整齐划一的生活方式。整个世界的表象是一片的缤纷纷呈。但波兹曼担心的却是隐藏在这一切背后的那个无形的力量，这是一个悖论：大众的选择是否就是合理的选择。当人类逐渐放弃了印刷文明的时候，他们也放弃了理性的思考方式，取代的是电视这种消费娱乐方式，在这样的转变中，政治开始娱乐，教育开始娱乐，新闻开始娱乐，整个社会的方式不在是弗吉尼亚那些庄园里伟大的政治家所能掌控的，而是听从了拉斯维加斯的每一个声音。就连白宫里的里根也会说，政治就像娱乐业一样。当然里根入住白宫本身就是娱乐。波兹曼的忧虑在于：我们会不会死于娱乐。 

说是奥威尔和波兹曼殊途同归，在于一点：思考在死亡。极端社会是一小撮人限制了大多数人思考的能力和自由，娱乐社会则是大多数人自觉不自觉放弃了思考的习惯。思考先死亡，才有人类社会的死亡。 

忽然想起一个电视广告（这或许就是《娱乐至死》所说的思考方式），一个胎儿费劲力气从母亲身体里出来，像炮弹一样冲向天空，在空中飞行的过程中，婴儿渐渐变成了孩子、青年、壮年、老年，在接近地面的时候，他已经是个齿发脱落的耄耋了。最后他掉进了一个公墓的棺材里。这就是他的表象的一生，死的尽头就是死。如果生命的过程如此纯粹，倒也罢了。 

人都是要死的，并非是说“泰山”与“鸿毛”的区别，而在于死亡方式的选择，同时有一点要永远记住：人类不能死亡，所以必须永远攥住思考的手臂不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