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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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参与月•主题创作第七期：怪兽
一阵阴风掩去了明月的清辉，乌黑的幕布压住了缀满星光的夜。大宅院的后门又传出了女子唱戏的声音，那声音穿破了宅院的高墙，像是女人扯着嗓子喊出来的，十分凄厉。偏生戏腔里还混着唢呐的声音，明明奏的是喜乐，却让人无端感到惊悚。每每有人从院外经过，都会被那一阵空寂的声音吓得汗毛直立。宅院里的丫头伙计也总在这几天听见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尤其是夜深人静的时候，那唱戏的声音格外响亮。有时候甚至能在院子里看到凭空出现的黄纸和白纸。王老爷去祭拜山神了，大伙也不敢自作主张。每天都提心吊胆，生怕碰上脏东西。
夜里大宅院突然走了火，火势很大，点灯人发现了，急忙唤了大伙救火。第二天伙计找到点灯人的时候，他已经变得疯疯癫癫了。他一直嘟囔着见鬼了，说自己在昨天夜里看见一个穿着红色嫁衣的女人，她的脸色煞白，脖子转动的时候还有咔咔的响声。那个女人还没有腿，整个人是飘在半空的，嘴里还咿咿呀呀地唱着戏。再有人问，他就抱着头蹲在地上，一直说有鬼，说是四太太回来复仇了。
听过点灯人的话，众人都觉得背后一凉。他们不约而同想起了四太太，那个可怜的女人。四太太原本是个唱戏的，六年前被王老爷看上，从戏园子里带了回来。王老爷喜新厌旧，宠爱了四太太很长一段时间，后来四太太怀了孩子，王老爷就歇在别的太太屋里。新鲜劲头一过，王老爷就很少去看四太太了。四太太生了个女儿，王老爷把孩子丢了。四太太哭了好一阵，和他起了争执。王老爷嫌四太太不懂事，冷落了她一阵子，接着就新抬了一个五太太，不再过问四太太。后来不知怎么，四太太就和院里的一个下人搞到了一起。王老爷知道了，叫人把下人浸了猪笼。至于四太太，她被王老爷折断了双腿，折磨了一段时间，扔在了后院里。四太太饿得不成人样的时候，王老爷带着下人把她扔进了山里，让下人看着她活生生被狗啃食。
院里的下人都说是四太太变成了厉鬼，要回来讨命了。这些言语越传越邪乎，等传到了还在山神庙里祭拜的王老爷耳朵里，就传成了四太太活了，还要回来找他讨命。
王老爷就信鬼神这一套，在他急得团团转的时候，胡四找上了他。胡四是一个很有名的算命人，大家说他有机缘，能和神仙搭上话。胡四掐了半天手指，说王老爷印堂发黑，是大祸临头的兆头。王老爷细问，他又说王老爷家里有个厉鬼，是一个唱戏的女子心里有怨，故而死不瞑目化作了鬼魂。因着四太太的缘故，王老爷便信了大半。胡四告诉王老爷，四太太身上有怨气，这才导致了她鬼魂不散，整日在大宅院里飘荡。王老爷问他有没有办法让鬼魂离开，胡四又是掐指一算，晃着脑袋说只有再娶一房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女子便能镇住这鬼魂，让这厉鬼灰飞烟灭。
王老爷愁着找这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女子，胡四便自告奋勇要替王老爷找到这女子。王老爷给了胡四一大摞银票，让他不要担心钱的问题，务必让他尽快找到这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女子，镇一镇宅院里的鬼气，最好是个好生养的，能给他再添个儿子。
不出几日，胡四找到了一个阴年阴月阴日出生的女子。那女子家世清白，父亲和弟弟是地道的村里人。父亲是有名的唢呐手，穷人家有红白事都找他，弟弟也老大不小了，就是还没成家。王老爷对那女子的长相相当满意，当即又给了胡四一大摞银票，要抬她做六房太太。
胡四给王老爷带回来了好消息，那女子的父兄爽快收下了钱。那女子家里急着用钱给她弟弟娶妻，她父亲和弟弟爽快地同意了。那女子的父亲和弟弟似乎是早早就算好了黄道吉日，五天后宜嫁娶，就这样草率地定下了日子。
招娣是个性子倔的，她知道要给一个老头子做妾，心里那是一百个不愿意。绝食不管用，她就拿剪刀捅自己。被父亲和弟弟发现了，年轻的男人给了招娣一巴掌，招娣的脸上立刻出现了一个清晰的红掌印。年迈的父亲见状扑通一下子跪了下来，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着家里的不容易，在家里一顿饱一顿饥，饭都吃不上。弟弟要是再娶不上老婆，香火就要断了。招娣看着眼前的两个男人，一个弟弟，一个父亲，她最亲的人，把她当成了一件货物。招娣坐在屋子里从白天哭到黑夜，哭干了眼泪，最后哭晕了过去。
没有吹拉弹响，没有三书六聘，招娣被一顶红色的小轿子悄摸地抬进了大宅院。跨过了火盆，去掉了晦气。进了那个四四方方的大宅院后，她就有了一个新的身份。往后就没人再叫她招娣了，下人们都要叫她六太太。
大红的灯笼高高地悬在房梁下，照得六太太的屋外很是亮堂。屋里的王老爷看着死气沉沉的女人，脸色也渐渐冷了下来。他反复盯着女人看，她的脸上还有泪痕，那是哭狠了才会留下来的痕迹。“既然进了大宅院，往后就是这院子里的六太太了，你听话，往后就有享不完的福。”王老爷寒暄了几句，见女人并没有搭理自己的打算，黑着一张脸离开了。
夜里的风轻轻掀起了窗花的一角，悄悄钻进了小屋。潮湿的空气里四处飘散着悲恸的气息，招娣的眼里起了雾。招娣坐在床沿，看着大红的房间发呆，她知道进了这大宅院就没那么容易走出去了。弟弟，父亲，那最亲的亲人，就这么把她卖了。想到这里，招娣的心上裂开了一个口子，她哈哈笑了起来。床边的梳妆镜里倒映出一张沾满泪花的脸，招娣擦干了泪水，拿起盒子里的胭脂，给自己上了一个妆。
这一夜过得还算安生，至少没再听见那令人惊悚的声音。大清早，王老爷从五太太房间里出来就听到下人说昨夜没有了那鬼怪的声音，大宅院昨夜出奇的安静。王老爷脸色仍旧不好，但他也相信了胡四的说法，这个女人能镇住鬼魂。王老爷的脸色渐渐温和，腰杆也挺得绷直，压在身上的大山一下子挪开了。
到了第二天的早饭时间，小厨房做一大桌子菜，好不热闹。荤菜是桌上最多的菜，为了照顾六太太，王老爷特意让小厨房加了几道小点心。招娣准备坐到饭桌前还在惊叹于这一大桌子的菜，一个早晨吃二三十个肉菜，放在以前那是想都不敢想的。
招娣拉开了木凳，刚要坐下就被一阵严厉的声音呵斥。“没学过规矩吗？不管你以前在家里是什么样，在这个院子里就必须学王家的规矩。老爷不上桌，所有人都得等老爷来了再上桌吃饭。”
说话的是一个体态宽厚的女人，她被一个丫头搀扶着，走得极慢。待她走近了招娣才看清来人，只见那女人带着青黑色的发髻，头发被梳得发亮，规规整整地贴在头皮上。最令招娣吃惊的是那女人的脚，招娣看见了长衣下的一双小脚，拳头大小，招娣只觉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六妹，你别介意，大姐就是这个性子，饶是老爷见了也都说一句端庄。”说话间，进来了一个身姿妩媚的女人，二太太手里捏着一条粉色手帕，步态轻盈地走了过来。二太太朝招娣轻轻地笑了笑，接着挽住了招娣的胳膊，轻轻拉着她站到了方桌的一侧。
“六妹，这大宅院的规矩向来如此，老爷定的，咱们大家都得按规矩来。你是新来的，过一段时间就适应了。六妹，按入门时间来算你是最小的，待会入座你就坐在老爷对面就行。”
二太太脸上一直挂着笑，招娣的心也慢慢落了下来。娘在招娣很小时候就走了，没人教招娣规矩，况且小门小户也没那么多讲究。这大户人家和旁人确实不一样。幸好有二太太在，帮自己解了围。
“老爷到。”
随着下人一声高喊，王老爷不紧不慢走了进来，他身后还跟了一个面容姣好的女子，那女子容貌艳丽，面若桃花，那细腰盈盈一握，动起来像柳枝一般婀娜，就连女人看了都移不开眼睛。
王老爷没给众人一个眼神，径自坐到了方桌的上座。众人也跟着纷纷落座。王老爷扫视了一眼，看到一个空位。
“老三呢？”
“老爷，昨夜衡哥受了凉，三妹正照顾着呢。我来的时候还听到她和管家说要在小厨房煮点粥呢。”二太太接上了话。
“她以前是你的丫头，进小厨房煮饭是她应该做的。但她现在是太太，做饭那些事就该交给下人。”
“老爷，那还需要去叫三太太吃饭吗？”站在一旁的管家直起身子问了一句。
“不必了。既然她不吃，那就饿着。吩咐小厨房这几天单独给衡儿做饭，要清淡些。”
“是，老爷。”管家说完话，又恭敬地低下了头，静静站在桌子一旁。
“行了，大家开始吃饭吧。”
随着王老爷的话音落下，众人纷纷拿起了筷子。招娣看着一桌子没吃过的菜，也跟着下了筷子。吃得差不多的时候，她只觉得自己嘴里发咸，突然想要杯水。招娣抬头看了眼众人，发现大家都在吃自己周围的饭菜，没一个人说话，就连话一直很多的二太太也只是默默吃着自己眼前的菜。招娣的眼神突然和王老爷对上了，王老爷淡淡看了招娣一眼，紧接着皱起了眉头。
“老六，你怎么了？”王老爷伸手，管家把帕子递了过来，王老爷擦了擦嘴。
“我有些渴了。”
“渴了下了饭桌再喝水。老二，老六是新来的，有些规矩不懂，你平日里多教教她。”
“是，老爷。”
用完了早饭，二太太热情地拉着招娣去自己屋子里。“六妹，你别拘着，就当在自己屋里。往后咱俩姐妹相称，你叫我二姐就行。”
“二姐，这大院里真有什么鬼怪吗？”
“六妹，这事说来话长啊。这鬼怪一开始是下人传的，不过在前几天夜里，我确实也听到了有唱戏的声音，真是把我也吓到了。都说是四太太的鬼魂，这是不是的，谁又说得清楚。不过自打昨夜你进了门，那唱戏的声音就再没了。六妹，你可真是福星啊。”
“二姐，四太太是怎么回事，怎么都说她死得惨呢？”
“老四啊，那都是她自找的。她是老爷从戏园子里赎回来的，一开始老爷可稀罕她了，每天都去听她唱曲。只是她不识好歹，不挂念着老爷的好，还敢和老爷闹脾气。依我看，老爷是太宠她了。自打老爷冷落了她，她就和一个下人眉来眼去，她人在这老爷的大院里，心早就飞到别的男人那了。老爷知道了，可不就教训她了。都说她死得惨，那也是她先做错了事。”
“二姐，可那毕竟是一条人命啊……老爷就不怕官府……”
“四妹，那女人是从戏园子赎出来的，贱命一条，死了就死了吧。人命可是最不值钱的东西，只要老爷舒心，那算不得什么。四妹啊，可不敢学她呀。老爷最忌讳别人提她了。既然在这个大院里，那咱们就都是老爷的人，万事都要听老爷的，事事都要以老爷为先。老爷，就是咱们的天，万万不能做对不起老爷的事情。”
“我知道了，二姐……”
屋外下起了朦胧的小雨，空气更加潮湿，一阵发霉发烂的气味扑面而来。招娣找了半天，也没能闻到那气味的来源。雨水打湿了招娣的鬓发，一阵冷气从她身体里升起。是了，人命算什么，不过是别人的一个玩具罢了。一个活人能被买下，一个物品，自然算不了什么。
过去了很长一段时间，招娣渐渐习惯了大宅院里的生活。她开始享受下人的伺候，享受每天丰富的饭菜，享受闲适的生活。在大宅院里，她想吃的东西会有人来送，她想要的也只需要一句话就能得到。招娣对王老爷的态度也变了不少，讨好一个男人就能得到那么多，那是招娣在自己家里没有得到过的。她曾经拼命讨好父亲，弟弟，结果自己被她们当成货物。但她只要乖乖伺候王老爷，就能轻易得到从前不敢想的东西，这对招娣来说简直不要太舒坦。
王老爷也乐意见到招娣听话，有事也愿意和招娣说一点。这天，招娣给王老爷更衣的时候，王老爷突然开口，说招娣父亲和弟弟欠了三个月租子。“我派去收租的人说你弟弟和父亲一直说要见你，他们说你能拿出钱来，你有法子给他们补上地租？”
招娣吃了一惊，她悄悄瞄了一眼王老爷的脸色。他的眼里有一片混浊的海，让人捉摸不透。招娣规规矩矩回答了王老爷的问题，一同表达了自己的思家之情。离开家已经有半年多了，父亲和弟弟纵然把她卖了，纵然心里头有恨，那毕竟是亲兄弟，是亲父亲，置之不理也是不合适的。
“我会通知管家安排你们见一面，明天他们来会大宅院，你让他们尽早补上那地租，再不交就不合适了。对了，当初给了他们一大笔钱，现在你的钱也是我的，不准用你的钱补贴他们。”
“是，老爷。”
第二天，招娣简单梳洗一番，吃过早饭后就早早在屋子里等着。一个上午，招娣都没见到人影，到了晌午，她听到了院门外传来的一阵争执声。
“您行行好，我们找招娣。”
“招娣是谁？我们这里没有招娣。去去去，一边去。”
听到熟悉的声音，招娣从屋里跑了出来。
“唉，这位贵人，您行行好，能让管家把我们放进去吗，我们来找招娣。”
远远的，招娣看见了父亲和弟弟。
“六太太，您这是……”
“唉，招娣？招娣！”
管家把两人放进了大宅院，两个人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院子，眼神飘忽。
“父亲，弟弟，喝茶吧。”
“唉，唉，唉，好，好，喝，喝……”
年迈的男人仔细端起茶杯，细细端详着手里精致的印花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那个，招娣呀，我们今天来是想让你给说说，那个，就是租子，能不能，能不能再缓缓……”
“爹，不是我不想说，当初王老爷不是给了你们一大摞银票吗？那些钱这么快就用完了？”
“招娣呀，那个，你弟弟娶老婆，花费了不少……”
“爹，不是我不想，我也拿不出来……”
“招娣，啊，不，姐，你看你现在穿得珠光宝气，别骗我们了。王老爷一定没少给你好东西，你给我们一点，我们拿去换钱。”
“你们想要多少？”
“姐，不多，就要一千两。”
“多少？你说多少？”
“一千两。”
“三个月地租，一千两，你们糊弄鬼呢！”
“招娣呀，你，你先别生气。我们今天来找你，不光是为了地租。你知道，你这个弟弟，他打小不争气。他在外面借了人家一点钱，人家现在要他还钱，……我们实在是想不出办法来了，才来找你……招娣，你，你不能不管你弟弟呀，这香火可不能断在我手里啊……”
“爹，借什么钱借了一千两？你心里应该有数吧。你们就算把我卖了这钱也拿不出来。”
“招娣……”
“李招娣，你可别自己享福了就想抛下我们。当初要不是我们和胡四演了一出戏，你能过上现在这种生活吗？”
“住嘴，别说了。招娣，你弟弟他胡说呢……你别听他乱说。”
“什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过了几天好日子，你还真把自己当个太太了？告诉你吧，根本没有四太太的鬼魂那一回事。要不是我们演了一出戏，你觉得你能有机会进这大宅院当你的六太太，享这清福？现在你过得好了，不得帮帮我们……”
听完弟弟的话，招娣呆愣地坐在那里。她双眼空洞，似乎没听懂弟弟在说什么。过了一小会，招娣才反应过来。
“管家，管家，来人，快点，把他们赶出去，都赶出去……”
招娣安安静静地坐在那里，就像一个木偶，没有一点生机。仔细一看，还能看到她的眼眶红了，饱满的水珠耷拉在眼睑。突然间，招娣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六太太，六太太……快来人……六太太晕倒了……”
招娣再次醒过来已经是晚上了。
“六妹呀，你可是醒了。”
招娣睁开眼就看到了二太太，她手里还端着一碗水。二太太见她醒了，一个劲地晃她。“六妹，你可真有福气。你知道吗，你马上要有小宝宝了。”说着，二太太把手放在招娣的肚皮上，她轻轻地抚摸着招娣的肚皮，眼睛里放着异样的光。“六妹啊，你是有身子的人了，往后可得小心，万万不能动气。”
招娣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肚子，这孩子偏生这个时候来，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呢。
“六妹啊，你这肚子和当初三妹怀衡哥一样，都是尖尖的，一定是个儿子。六妹啊，你的福气在后头呢。”
招娣修养身子的这几天，王老爷总要来她房里，他什么也不做，就只是摸摸招娣的肚子。“你好好养着，想吃什么就吩咐小厨房，想要什么你只管说。你是个有福气的，只要你能给我生个儿子，以后你就等着享清福好了。”
大宅院里的下人都说六太太好福气，最受老爷宠爱。只有招娣自己知道，王老爷喜欢的只是自己肚子里的孩子。至于自己，也只是因着孩子的缘故才有了那下人口中的宠爱罢了。王老爷不爱自己，这一点招娣早就清楚了。在看到他和伺候自己的丫头滚在一起的时候她就知道了，王老爷爱的，只有他自己。
招娣每天都会轻轻拍自己的肚子，二太太也时常来看招娣，每一次来，她都会摸一摸招娣的肚子，顺带着夸招娣的儿子有劲，将来一定是个淘气小子。招娣也慢慢相信了她怀的是个儿子，这个儿子会给她带来福气。怕饿着儿子，招娣就多吃一些肉。怕儿子受凉，招娣在六七月的时节也会给肚子盖上厚厚的被子。怕儿子在肚子里不舒服，招娣就不出去了，整日躺在床上。才过了两个月，招娣的身材就变得臃肿了。王老爷依旧每天都来摸摸招娣的肚子，然后再拿给招娣一块通身透亮的玉。如今，招娣的床边堆满了大大小小的玉。招娣也对肚子里的儿子更加上心了。
招娣生产的那一日，院子里的众人忙得脚都沾不到地了。大太太带着几个姨太太跪在祠堂里祈祷，给招娣肚子里的孩子祈福。下人们围着大宅院跪了一圈，防着有什么邪灵进入院子。六太太的屋子前面还有一个蹦蹦跳跳的老人，她嘴里嘟囔着众人听不懂的话，手里拿着一根木杖，上面的铃铛随着木杖的晃动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王老爷坐在院子中央，双目紧闭，他的手里捻着一串檀木佛珠，嘴里也振振有词地说着什么。
“不好啦，六太太出了好多血。”听到接生婆的叫喊，王老爷命人把院子里所有带着红色的东西都遮了起来，六太太屋檐下的大红灯笼也撤了下来。
“老爷，血太多了，要是止不住，六太太和孩子都要出事。”
“保住我儿子，不用管六太太。我儿子要是出了事，仔细你们的皮。”
王老爷让管家在大宅院里燃起了香，不一会儿，大宅院里烟雾缭绕。
“哇，哇……”
随着一阵气力微弱的声音在大宅院响起，接生婆抱着一个小小的包裹走了出来。
“老爷，孩子没事。只是六太太出血太多，还需要一味药材止血，还需要多烧点热水……”
“抱过来，先让我看看我的儿子。”王老爷脸上露出了笑容，他脸上的皱纹挤到了一起，他朝着接生婆伸出了双手。
“老爷，六太太生的，是……是个女孩……”
“哼，真是晦气。”王老爷脸色一变，放下了双手。他把手上拿的佛珠扔到了地上，接着让人把还在蹦跳的老人赶出了院子。
一下子，院子里全都静了下来，众人又都去干自己的活。只有那白色的烟雾一直在院子里飘荡，直冲云霄。
招娣昏昏沉沉，睡在一片漆黑的地方。她爬了起来，拼命地往外跑。突然，一阵嘹亮的哭声从身边传来，是儿子，儿子在叫自己。
招娣猛地睁开了眼，听到了一阵绵长的哭声。她侧过头，发现身边一个小小的包裹，儿子睁着眼在哭。
这时候，二太太走了进来。
“六妹呀，你可是醒了。”二太太脸上露出了一抹笑，“六妹呀，你不知道呢，姐姐我每天都来看你，就盼着你能醒过来呢。”
“二……姐，孩子……”招娣张开嘴想要说话，一出声自己都被吓了一跳。她的声音粗哑低沉，说出来的话十分难听。
“孩子……哭……”招娣忍着痛，扯着嗓子喊了一句。
“六妹，你快过来看看，你的女儿多好看呀。”
听到是女儿，招娣愣了一下，她咬了一下嘴唇，疼痛从唇边溢出。她抬了抬手，却不小心牵扯到了伤口，招娣疼得皱起了眉头。
“六妹，女儿也很好，你看，你的女儿粉粉嫩嫩的，多可爱啊。”二太太抱起孩子给招娣看了一眼。
“六妹，你放心，山神大人一定会喜欢你的女儿的。到时候山神大人一开心，保不准就给你送个儿子呢。”
“二姐……什么……你说……”
“六妹，你还不知道吧，老爷说要将你的女儿送给山神大人呢，你真有福气。”二太太脸上露出一抹奇异的笑，久久不散。
“六妹，山神大人一定会很满意你女儿的。当年我的女儿也是粉粉嫩嫩的，还有四妹的女儿，都和你女儿一般大呢，山神大人都收下了。你的女儿这么好看，山神大人一定会很喜欢的。”
“女儿……我的……不……”招娣想要说话，却只能一个字一个字往外吐。
“吱呀……”木门响了一声，王老爷推开门走了进来。
“老二，你还在这里干什么？”看到屋里的二太太，王老爷眉毛拧在了一起。
“老爷，我这不是怕六妹不知道祭山神的事吗，过来和六妹说道说道。”
“放下孩子，回你自己屋里。这孩子是山神的祭品，让孩子沾上了女人身上的臭气，山神就不喜欢了。”
“是，老爷。”说罢，二太太走了出去。
“老……爷……”
“孩子……”
“我……的……”
“不，不……能……扔……”
“老六，没人要扔你的孩子。能成为山神的祭品，是她的福气。”
“老爷……”招娣用力过猛，她的嗓子似乎撕裂了。嘴里一阵腥甜，血顺着嘴角溢了出来。
“老六，虽然我是地主，但地主家里也没有余粮啊。再说了，你的女儿只要能让山神收了去，她往后可就不用受苦了，有享不尽的福气呢。”
“兴许山神大人一高兴，说不定就会赐给你一个女儿呢。”说着，王老爷抱起了包裹里的婴孩。
“不……老爷……”招娣想伸手抢孩子，她扑通一下摔下了床，倒在了地上。
“老……爷……”看着王老爷推门离去，招娣眼里的泪水一下子涌了出来。
“孩……子……”
看着王老爷黑色的衣角渐行渐远，招娣用两只手撑着身体使劲往外爬，鲜红的掌印铺在地上，在大宅院里留下了一串红梅。
“胡先生，您就帮帮忙，我家实在困难，快揭不开锅了。我那女儿长得真不错，您看您就行行好，让王老爷收了她吧。”
“你那女儿就算好看，王老爷也没理由收她。”
“胡先生，您神通广大，您就帮帮忙，帮帮忙……”男人往胡四手里塞了一挂钱。
“行吧，也就是看在你可怜的份上。你去找李家那个唢呐吹得挺好的老头，叫他明天晚上到王家大宅院后面吹唢呐。你告诉他就行，他知道怎么做。”
“唉，唉，好嘞，胡先生。”
隔天夜里，大宅院后门又响起了一阵咿咿呀呀的唢呐声，奏的是出嫁的喜乐，却让每个人都听得出了一身冷汗。
“唉，你昨天听到了吗？怎么又有那声音？”
“还能怎么，肯定是六太太的鬼魂回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