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画师的男孩(古言)
原来长大了,会有如此煎熬。若是可以,他多想继续做一个纯净的孩子,永远呆在镜和身边。安乐而又太平。
1、
青城有画师,唤镜和。画种中尤擅道释及人物,笔触飘逸,形神兼具。往往一幅画成,万人争抢。
镜和在青城有一处不大不小,极为清幽雅静的宅子,正门藏在木香巷的东南角。门口两边的花圃里栽着芍药、风信子、桔梗、米兰等一众花草。因主人性情疏懒,不长拾掇,这些花草经几番春雨,便缭绕滋生开来,繁盛的似乎要将门庭和门前的石板路淹漫了去。
门内,院中。
有少年立在雨中,头顶着一盏扁腹瓷盆,正接引那天上洒下的雨水。这已是梅雨季节,细腻微凉的雨水落个不停,淌在瓦檐上,落在爬满青藤的花架上,还有那些个杂乱摆放的花花草草上,清澈蜿蜒。
那少年被雨浸湿的轻薄衣衫,密合的贴在渐发挺拔的身姿上,有股说不出的蓬勃。窗扉下,有一女子垂首低眉,正于画纸上勾勾点点,走近看,原是一纸的荼蘼落花。
她偶尔抬头,朝窗外看去,那一汪秋水般的眼眸,穿过雨雾望向隔壁墙头探来的几枝梨花。
洁白的花瓣,随着细雨,微微颤抖,旋即,洋洋洒洒的纷落下来。女子镜和不禁轻叹,声如窗台边萦绕着的淡淡雨雾。
院中站着的少年似乎被这声叹惊扰了,他将头上的瓷盆拿下来,看着里面积聚一半的春雨,嘴角扬起清爽的笑。
半会。
长廊下,有火炉开始烹煮一壶纯净的绿意,微微绽开的茶叶,随之在沸水中打着旋儿。空气里有淡淡茶香,飘散开来。
“小逸,你又去等雨来煮茶了。”原本在房内作画的镜和,披着一件衣袍,懒懒的靠在门边。她左臂环过胸前将手插在右腋下,而右臂支着,扬起的纤纤玉手上端着一支嗞嗞燃着烟丝的玉制烟管。手与玉的颜色浑然一体。烟管上吊着一个两面绣着兰花的紫色香囊。
镜和闲散的吐出一个烟圈,白色的虚圆,随着空气流动,缓缓消散开去,直至淡薄的看不见。随后,空气里开始夹杂了浅浅烟丝的味儿,因为秘制,所以不是很呛反而带着一点香甜。
被称为小逸的少年,抬首看向她,笑道:“新来的碧螺春,配一壶春雨煮开,我想你该是喜欢的。”
“唔”镜和眼微眯,掩去了眸中颜色,“雨淋多了,可是要伤身的。茶喝不喝,倒是无妨。”嘴上这般说,鼻子却极为敏锐的捕捉到了茶香与春雨调和出来的,与众不同的清鲜。
小逸腆然一笑,“这点雨无什大碍。”
随即,将沸腾的茶炉端起,进了屋。
屋里有清越的倒茶之声,而后小逸唤:“来吧,来尝一尝新茶的味道。”
镜和磕去玉管里的烟灰,返身走来坐在梨木桌前。白瓷杯里,漾着一汪水润碧色。她凑上前嗅了嗅,不由叹声“妙”。
小逸俊朗的青涩脸庞笑意渐浓。
镜和侧首,“不如小逸坐下来陪我喝一盏热茶吧,好去去身上的寒气。”
“嗯。”小逸拉出凳子,也坐了下来。他湿漉漉的头发,垂过耳际,还滴着水。
镜和伸手提壶为他倒一杯茶。袅袅的热气,蒸腾而上。
二人默默品咂,回味清香。
镜和右手拇指,在杯沿来回摩挲,似有感怀的叹:“一眨眼,小逸都这般大了。”说罢,抬眼,清亮的眸子带着一丝空蒙。
小逸平浅的呼吸一顿,一股热随着顺喉而下的茶,直坠心腹。他眼前的女子,脸蛋算不得娇柔,鼻梁高而直,眼珠是深深的褐色,唇线带着微微弧度。白皙光滑的肌肤上不施粉黛,而又饱藏着不经意的温润妖娆。看着看着,小逸便有些不自在起来。
“我……喝完了。”他仓促站起身,闷声闷气的说,“我回屋换衣服。”
镜和又饮一杯,点点头,答:“好,莫受凉”。
小逸返身而去的时候,湿漉的衣物贴在挺直的脊背上,隐约能见绷紧的肌理。
镜和看在眼中,心里想,真是长大了啊。
2、
晚上,雨微小。
镜和冒雨从院里拔些葱,摘点青菜,洗手入厨做饭。温柔的烛光下,她动作麻利且娴熟。挽起的袖口下露一截白玉般的手,手掌纤长,细骨白嫩,能见肌肤下淡淡青色的血脉。
小逸立在门边看几许,眼里不禁微微酸涩。这双手嗬,是上苍的恩惠,天然为作画而生。眼下,却做着天下最平凡最繁琐的事,真是暴殄天物啊。
半刻,桌上盛放着一碗鸡蛋面。碗里,蛋橙,菜绿,面白,清鲜四逸。碗上,整齐的放一双玉箸。
“今日有雨,不曾出门。你便将就的吃点面吧。”镜和淡淡的说,手上提着她的烟管,悠闲地吸一口。她的肩上,随意的披了件外裳,光着的脚上穿一双木屐。
桌上烛火,散着细细碎碎的柔光,绕进她的眉眼里,像铺展开来的薄纱。
“以后不要你做饭了。”小逸突的开口,他垂着的眼眸,看不出情绪。
镜和闻言,眉头皱了皱,“唔。是吃腻了吗?那我隔日再去学几样菜品。”
“不是。”小逸扇子般的睫毛扬起,黑黑的瞳仁,亮的像黑宝石,“以后要吃,我便自己做。”
镜和细长的脖子微侧,淡淡看他许久,道:“君子远庖厨。”
“我不想做什君子。”小逸低声嘟囔。
他想做街头的小裁缝,为她缝制天下最美的衣裳。
他想做枕江楼的小厨子,为她做最美味的素食,让她去了挑食的坏毛病。
他还想做胭脂店的少年,能为她勾勒眉眼,做最俏丽的妆容。
……
他想做许多事,唯有不想做那个她希望的只会读圣贤之书的君子。
“噗嗤”镜和笑了,笑声像冉冉而起的炊烟,袅袅的聚来又袅袅的散去。她放下烟管,伸手拿起筷子,对着碗里的面,搅了搅。“快吃吧。这面时间一久,便要糊成团了。”说着,她便将筷子递到他的面前。眼里的慈爱和善,带着他非常熟悉的温柔。
这样的神情,让小逸突然有些心烦意燥。僵持不过,他唯有伸手接过筷子,埋头吃起来。
镜和回到先前的姿势,熟练的吸一口烟,再缓缓地吐出,褐色的眼微眯,望着萦绕不去的白色浅雾在烛光里蔓延。
小逸吃罢,舔了舔嘴,和小时候一样。
“哎,小逸若是不长大就好了。”镜和这样说。
小逸顿了顿,“万物生长,人自是不会跳出此圭臬之外。除非不是人。”
“是嗬。”镜和闲闲的笑。岁月从来不欺人,以后,小逸总归是要离开这里,娶妻生子,走自己的人生啊。
“镜和……”小逸唤。
镜和看他一副欲言又止模样,“嗯,何事?”
他目色流转,最后只是淡淡的说了句,“你煮的面,真好吃。”
“哈哈……”镜和破天荒的仰头大笑起来,神情十分愉悦。其实她知道,她自己煮的面,不是寡淡至极,便是咸入脊髓。
因为镜和早已味觉败坏,尝不出丰富的味道了。所以她尤爱茶和烟,这两样一个清香,一个苦涩,是她的味蕾仅能辨识的东西。
3、
夜,静悄悄的。屋外的雨绵密的冲刷着屋脊,带着细微的声响。
小逸躺在床上,睡意全无。精烁的眼睛看向床顶的纱帐,视线似乎放散开去,看入了虚无。
他在思考一个事情。
那便是,他从何时开始,对镜和的感情发生变化的。亦或,感情没有变,只是在无数平常岁月里发酵了而已。镜和第一次在他生命里出现的时候,他七岁,而她和他如今的年岁一样,正十五。
那时,镜和只不过是无数昆仑画徒里的一个而已。不过,她勤奋且有天赋,不久便学成归来,并在青城名声鹊起。
小逸是镜和从漠北带回来的,因为那里战火不断,他父亲亡故,病重的母亲便带着他找到镜和。镜和似乎是母亲的一个远方亲眷。
小逸尤记得,那是个灿烂的午后。北方萧瑟苍茫的天空,洒满暖阳,举目一望,空茫的狂野里有大风在奔腾。镜和穿着一身繁花点缀的长袍,长至腰间的发用一根簪子简单的挽着,淡淡的年轻脸庞,带着江南人独有的婉约轻扬。
她懒懒的靠在一株光秃秃的大树上,任风把发吹的张牙舞爪。小逸躲在母亲后面,探头看,以为是见到了九天下凡的仙女。因为那个时候的镜和,正端着她的玉烟管,闲闲的,且优雅的吐着缱绻的烟圈。
而后,镜和将他带回了青城。她教他读书识字,为他学做羹汤……绝对做到了母亲向她所要求的那样,视如己出。
镜和帮人作画赚了些家底,所以在吃穿用度上从未苛刻过。她除了应邀出去,大多的时间都是躲在家里,素面朝天,懒懒散散的品茗,作画,偶尔端着烟管,微眯着眼,吸一口,吐一口。
镜和自己挑嘴,不大进食,就算吃,也是极少。不过,她每顿都会为小逸备一些饭菜,不管是街上买的,还是下厨做的,她都会在旁边陪着他吃完。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小逸从镜和这里得到了亲情的滋润,在长长的日子里,他有时恍然觉得世上只有他与镜和两人。
他们固守在这庭院里,等风来,听花开,看花落。彼此相依为命,却并不觉凄凉。外人似乎永远走不进这方天地。当然,至今,还没出现过所谓的外人。因为,镜和一直未聘婚约,也从未有过心许之人。
不知从何时起,他开始为此暗自庆幸着。
屋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思绪重重的小逸被惊得坐了起来。
“唔,敲了几下门,你都不曾应,我便直接进来了。”镜和边说边走进来,淡浅的眼神似乎直接漠视了小逸的尴尬。他上身的单衣,正大咧咧的敞着,露出一片宽阔的胸膛。
“我的肩膀又酸疼起来了。”镜和有些抑郁的捶捶肩,一扭身坐在小逸的床沿,道:“你帮我揉揉吧。”
“雨季,难免的。”小逸匆忙拉好自己的衣服,随即伸手熟稔的按在她的肩上,用指腹和掌心轻轻揉着,“待明日,我去药铺再与你配些膏药。”
“哎,那个呛鼻的药味,我不甚喜欢。”镜和把散开的青丝撩到胸前,将细长的脖脊露了出来。
“这里最痛。”她抬手抓住小逸的手,按于痛处。
许久,屋里静谧一片。镜和有些昏昏然欲睡。
“镜和,舒缓些了吗?”小逸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嗬”她起身回头,透过浓密的睫毛看着他,“小逸的手法越来越好了。”
小逸只是笑了笑,突兀的说了句,“很晚了。”
“哎呀,没良心的小子,这是在赶我走啊。”镜和似乎心情不错,话也多了起来。“想当初,是谁晚上噩梦连连,总是缠着我陪来的。”
小逸腼腆垂首,将一张脸隐在了暗影里。
镜和起身走出几步,似乎想起了什么,又回转身来,脸上带着笑,“唔,有一事差点忘了与你说。隔壁花府老三房的女儿想约你后日到落霞圃赏花呢,午后时分,不见不散。”说罢,踱着步子走了出去。
小逸抬头,连忙说:“我可不去。你怎得又做了那传话的鹦哥。”
门外传来镜和渐远的声音,“花府那小女子可是个妙人儿。你可不要糊涂了。”
谁稀罕。小逸气鼓鼓的蒙头倒下。然而,他掌心处还残留着与镜和揉肩,肌肤相处时的温软。这种奇特的触感,搅合得他在床上几番辗转,才浅浅入睡。
4、
夜沉沉。
小逸耽溺在一团迷雾中。似睡非睡,似梦非梦。朦胧里镜和出现在了他的身边,带着无数的撩惹。
天蒙蒙亮,青色的微光散于天地间。一身淋漓,从梦中猛然惊醒的小逸,赤着脚悄悄地出现在廊上。
昨夜的雨,停了。
他怀揣着不足与外人道的羞耻和不安,将衣物泡进木盆。那凉丝丝的水,一点点浸湿他的手和他的衣。手指上沾染了他自身的青涩,无味无色,却真实的让人心麻。
人之心总是幽微而私密。他感觉自己就像熟透了突然炸开的浆果一样,由内而外,迸发出了无数的暖甜和冲动。这又像一道突如其来的闪电,在他身体最隐蔽的地方劈开了,让他措手不及,狼狈至极。那股劲儿,从腰腹一直绵柔到了身体的最深处,而后又一路荡漾从头皮悸到了脚底。他开始隐约的觉察到了自己身与心在彼此呼唤,而关键的那个人,让他一想就像烈火灼心而过,却又止不住的雀跃安乐。
呼——小逸舒口气,一把将水里衣物捞起,贴在碰碰乱跳的心口,隐忍着内心的澎湃,压抑着想要大叫的冲动。
清晨。
镜和起身,走进庭院的时候,就见小逸蜷着腿,坐在门阶上。他的目光定定盯着庭院里。
那里有根晾衣绳,上面挂着随风舒展的衣袍。细细的朝阳,照于他含笑且俊朗的脸上,如蒙了一层金纱。
“今日,天气不错。”镜和眯起眼睛,打破了宁静。
小逸收回心神,侧仰着头,看着她突然说,“镜和,我们到街上去吃早点吧。”他眉眼飞扬,脸上透着不同于往日的神采。
镜和微眯的眼角,蹙了蹙。
“我们去吃你最爱的桃花酥。”小逸不容疑议,一跃而起,拉起她的手便往外走。被小逸温热且宽厚的手牵引,镜和一路跌跌撞撞。
拉开大门。
门庭已然被花草遮没。他们穿梭而过,衣摆沾染了无数水珠和花香。
“小逸,慢些。”镜和脚上的木屐,敲着石板路,发出清脆的声响。
嗒……嗒……
一路蜿蜒,引来无数瞩目。
青城早起喝茶的人不少。镜和与小逸在靠窗的地方,找了一张桌子。
抬眼,就可看到街面上,熙熙攘攘的人流。
桃花酥,青城有名的糕点之一。状若盛开桃花,几经烤制,层层叠叠,面金黄,口感酥脆。
内部包裹着以新鲜桃花做主料,调制而成的馅。
镜和咬一口,齿舌能感觉到食物的绽放,却无法体会它所蕴藏的味道。
小逸不急着吃,只拿眼看她吃。他很少见到镜和吃东西的样子,不过只要看过一次后,便是难以忘怀。镜和不论吃什么都很小心翼翼,眼眉低垂,长而密的睫毛在眼下铺聚成影。高挺鼻梁下的唇,动作不大,浅浅咬上一口后,要缓缓咀嚼许久,似乎在用心品味食物在口齿间的融化。看她吃饭,不疾不徐,低调从容且含有一份幽艳。
“镜和。”小逸蓦然唤出口来,沉而厚的声音里带着陌生的缱绻。
镜和听着,不由心中一惑。“如何?”
“我……我……”小逸低低絮言。他好想告诉她,他一夜间的变化。
那就像一个隐晦且神秘的仪式,宣告着他,终于可以在天地间,像大树一样守卫着他想守卫的人了。
可惜,他醺醺然的脑袋,指使着唇舌将那些话都憋在齿缝间,无以全部倾出。
镜和端着茶盏,静静的等候着他的回答。
“我想……”小逸正想说点什么,却被一声黄丽般清脆的“逸哥哥”给打断了。
随即,有一身鹅黄的妙龄少女从门口走过来。
镜和抿口茶,眸子里带着戏谑的笑,“小逸,原来这般早的拽我出来吃早点,是醉翁之意不在于酒啊。”
小逸脸上一羞,若喝了酒般酡红起来,“镜和,不是,并非你所想的那样。”小逸抑郁,他怎生知道会在这个地方遇到这姓花的少女。
5、
少女到了桌前,先是与镜和拜了拜,“镜和先生,早。”
镜和笑意微扬,回一声,“想容姑娘,也早。”
“逸哥哥,好巧。”少女转头看向小逸。她正是昨夜镜和所说的隔壁花府老三家的女儿,花想容。
这小小女子,曾因一曲《离殇》乐舞,享誉青城。她面容皎丽若春花,性格倒也是不赖。可惜,小逸总是不想与她走的太近。因为她的心思,小逸看得清楚。
若是不欢喜,便不去招惹,省的伤了人心。
见小逸傻傻的未作回应,镜和放下茶盏,柔和道,“想容姑娘,请坐。”
“不了。”花想容摇摇头,水漾的杏眸,流转出一丝羞怯和细微的尴尬,“我只是碰巧路过,进来与你们打个招呼。”
镜和眼微眯,伸脚在桌下轻轻踢了下小逸,闲闲道:“今日天气不错,不如你们今天去落霞圃赏花吧。”
小逸恍然惊起,嘟囔,“镜和,你说什么呢。”
“唔,现下我要去雾凇画阁见几位朋友。”镜和懒懒起身,转向花想容,似征询道,“不知想容姑娘,可有空在此先陪小逸吃些早点?”
花想容颌首敛目,轻轻点了点头。
“镜和。”小逸有些忿忿,心里莫名难受起来,镜和这是何等意思。她向来对人对物,总是七窍玲珑,为何偏偏对他,却是不曾明了。
“小逸,无须顾虑。春光美好,莫要辜负了。”镜和说罢,云淡风轻的离去了。
外面的阳光,暖而昧。镜和的身影若风下的轻轻杨柳枝,娇柔又艳异。
小逸从窗户里看她远远而去。蓦地起身。与花想容道一句,“我非良人,姑娘莫要弄错了机缘。”随而与小二结了账,便匆匆追了出去。
青石板上,镜和走的缓慢,微微春风带着满城的花香。她根本没有去画阁,她只不过是找个借口,与别人一些空间罢了。
晚饭时候。
小逸放下碗,与镜和道:“镜和,我不喜欢她。”
镜和端着烟管,透过淡淡的烟雾,看他几许,叹“不喜便不喜吧。”
“我也不喜欢你故意那般避让。”小逸的脸带了些薄怒。这神态倒是镜和不曾见过的。
“那我以后便不那样做了。”镜和说得心平气和。
小逸心里像被压了块大石,突的吼道,“我更不喜欢你这样。”
镜和出乎意料,有些迷茫。“我怎样?”
“不喜你对我这般漫不经心,却又关怀备至。”小逸脱口而出。
空气里,烟丝的味道,缓缓流淌。似乎将时间都包裹的慢了下来。在小逸清醒过来,为自己的话懊恼的时候,淡淡吸着烟的镜和终于放下烟管。
她伸出手拉住小逸的手,拇指在他的手背上,慢慢的摩挲。“小逸,我没有对你漫不经心。”镜和定定的说,“我只是不想羁绊你太多,也不想让自己太贪溺于你的陪伴。我答应你母亲收养你,是想将你抚育成人,展翅飞翔。但我太害怕自己因寂寞,因这份亲情,而最终无法放手。”
“镜和呀。”小逸回握她的手,低头将脸贴在她光滑细腻的手背上,泣不成声。心里喷薄欲出的话,还是被他狠心的压了回去。
他们可不可以不是亲情呀?还有,他是飞不走的,因为现在他已一头栽了进来,不肯放手了呀。
6、
时日匆匆,晃眼便入了夏。
镜和一直忙于帮别人修画,整天将自己关在屋里,倒是错过了许多风景。
不过,小逸喜欢这样的安宁。这无波无浪的静好岁月,渗透着一股魔力,嵌入他的骨髓,让他心安极了。
他希望一生一世都这样。
她作画,他煮茶读书。
可惜,苍天弄人,不知何时起,小逸的心搅腾起了一股渴望。这渴望像无源之火,让他备受煎熬。
这大概要从半个月前说起。那日,镜和与画阁里的一众同好到江边闲游。
不知为何,她破天荒的刻意打扮了一下自己,还从箱底寻了件花样繁复,质地轻薄的白色纱衣。恍恍然,若仙女下凡。皎皎然,若天上明月。
夜深她被人送回来时,竟酩酊大醉。
初夏,天上繁星点点,月若银钩。
镜和斜靠在榻上,神情沮丧。她身上的酒气裹着烟丝甜而涩的味道,被窗外的风拂过小逸时,像一张无形无影的网。而他就像一只失了足的飞虫般,被这网缠得无法挪动,只任由自己坠在其中。
镜和突然坐起,将他拽在榻边,娇美的面上带着诡异的妖娆,酒似乎让她与平日有些不同。
“小逸啊,他们今日在那人面前笑我。”镜和醉得糊涂,整个人轻飘飘的像浮在云上,“他们竟敢说……说你是我圈养的小男宠。我好生不开心,因为那个人都听到了,也因为他们玷污你……”
说着,镜和就伸手在他脸皮上拉扯,“你明明就是一个……孩子嘛。他们这些人……太恶毒。”
小逸顿了顿,目中有些东西明明灭灭,汹涌的厉害。
“镜和,我不是孩子了。”他将她的手,从自己的脸上拉下来。
“怎么不是,永远都是。”镜和突的凑上前,用额头去抵他的额头,和他小时候做的一样。
那般近的距离,骇得小逸呼吸紊乱,一颗心颠簸的像波浪翻腾,可弥漫而出的柔软犹如流水里的落花,缤纷不已。
“镜和,我说过,我不是孩子。”小逸黑曜石般的眼中,眸光大亮。
镜和张嘴还想说什么?却在电光石火间,被小逸一把搂住。细绵的吻落在她那银润轻薄的唇上。
“唔。”镜和想要挣脱,却被大力的固定住了,
屋子里,烈火灼烧,小逸感觉到了体内血液的汹涌奔流,每一下脉搏,每一声呼吸,都声大如雷,让他听得心惊。
这突如其来的吻,让醉的厉害的镜和仿若从悬崖上坠落。
在意外与本能的双重驱使下,他们像两块相互吸引的磁石,乘着混乱,颠覆了彼此。颠覆了她的冷静,也颠覆了他的安宁。
终于,还是小逸,他似乎比镜和还要醉得厉害般,开始去撕扯她身上轻薄的衣衫。柔和的灯光下,她莹润如玉,美得近乎神圣。
镜和懒懒的蹙眉,整个人软若无骨,柔似流水。小逸被如此天人之相,震惊的不由颤栗起来。
窗外,风来。
吹得镜和不由打个哆嗦,人似乎也有了一丝清醒。她扬了扬手,语无伦次的嘟囔,“小……逸,我……冷。”
这声“小逸”,让热血沸腾的他,心碎无比,似乎有无数的针开始铺天盖地的扎在他的心头,疼的他直想把自己碎尸万段。
“镜和,对不起。”小逸扑通跪在榻下,爱抚地将吻落在她那神圣不容侵犯的玉峰之巅。而后,他扯住榻上的薄毯将她裹了个严严实实。
隔日,镜和睡到中午,才懒懒爬起。
她身上还穿着昨日的那件白衣,整齐的让她自己都觉得惊诧。她揉揉头,还有些昏昏。一推开门,就见小逸坐在门阶上发呆。
“小逸。”镜和略略沙哑的声音,似乎把小逸惊吓到了。
他回转头来,面上一片苍白,“镜和,昨晚……”
“唔,我喝多了,想必给你添了不少麻烦吧。”镜和无力的靠在门框上,兀自苦笑,“真是糟糕透了,我都不记得自己怎么回来的了。”
小逸面上,忽红忽白,鼻尖上有一层薄汗,心里思绪万千。
镜和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她不记得,真好呀!
那便让昨夜种种昨夜死吧。
他不用因此失去镜和,镜和亦不用因此徒增烦恼。
小逸总以为自己会渐渐淡忘那夜的冲动,可是人啊,好生奇怪。随着时间推移,那些不知从何而起的渴望,像纠缠不休的梦魇,在他体内大行肆虐,狼藉一片。
在夜深人静的时候,他搂着被子,死死压抑着体内无边蔓延的激越。可他控制不住的要去想,想美得妖娆的镜和。有时想的他无以自制,他便裹着被子,环着双手狠狠的抱自己,想把自己揉碎,揉成灰烬。
原来长大了,会有如此煎熬。若是可以,他多想继续做一个纯净的孩子,永远呆在镜和身边。安乐而又太平。
“小逸,你怎生又在发呆了?”镜和的声音似天籁般从远处飘来,打断了小逸的沉思,“你看,茶都被你煮得快要干掉了。”
廊上,火炉上的茶壶,嗞嗞的响着。里面所剩无几的水,沸沸然,蒸腾着团团白雾。
“啊呀,糟糕。”小逸连忙伸手去提壶。不想,忘了拿垫布,伸出的手背被蒸汽灼了一下。
那种刺痛,让他不禁闷哼。
“小心些。”镜和连忙上前,拉起他的手,心疼道:“都被灼红了。”
镜和的手,柔柔软软。小逸心中一沉,连忙甩开她的手。
“我无碍。”冷得近乎淡漠的说一声,他便扭头进了屋。
镜和怔怔地望着自己的手,有些无奈。小逸,最近似乎思虑较重,人都清瘦了许多呢。镜和这般想着,便对着屋内说:“小逸,我等会要到街上买些物什。中午时分,你到枕江楼门口等我。”
屋内静静无声。
“小逸,听到了否?”
许久,屋里才传来闷闷的回应,“唔,我晓得了。”
7、
夏日的阳光,开始炽热起来。
枕江楼前,小逸淡淡眉眼,望着远处抱着画纸等物什的镜和,缓缓而来。她走路的动作不大,目不斜视,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可能因为穿着木屐的缘故,她走起路来,摇曳生姿却不显得矫做。
“小逸,可是让你等久了。”远远的,镜和笑颜如花。
“尚可。”小逸被那笑,颠得心神麻乱,面上反倒平淡极了。
近到身旁,镜和腾出一只手,从怀里杂七杂八的物什里,拿出一根纸包的糖葫芦。
“小逸,你看。”镜和将糖葫芦递过来,“我买了你最爱吃的。”
小逸没动。心道,镜和还在拿他当孩子呢。
“快拿着,天热,莫要化掉。”镜和执着的举着。
小逸伸手接过来。
镜和顺手屈指在他额上弹一下,带着宠溺,“最近真不乖。”
突然,人来人往里,有一声清淡沉稳的男子声音,唤:“镜和。”
镜和似乎一颤,顺着声音望去。只一眼,她就像被人抽了气的木偶般,抱在怀里的东西,滑落下来。其中一卷上等的画纸,甚至打在了小逸的脚上。
过许久。
镜和褐色的眼眸微眯,掩去了那里面的无数滚滚烟尘。装作淡然的道,“玉溟……真人,好巧。”
“嗯,是巧。不过,我正是要去寻你。”玉溟真人白冠束发,一件剪裁得体的黑色长袍,将他的一身清骨彰显得如天上谪仙。
他剑眉星目,面色温和。
小逸吃惊的看着这人,脑后的神经没来由的一绷,带了些警觉。因为,刚才的一瞬,他已敏锐的捕捉到了镜和的惊惶。
“寻我?”镜和低喃。
“是,我来寻你,就是想问一件事。”玉溟往前一步,立在了镜和面前很近的地方。
镜和不自觉的往后仰了仰身子,但双目没有退缩的对上了玉溟的眼神。四目相对,彼此眼里的风云翻滚,小逸在一旁看得清楚。
“问何事?”
“我想问,当年你在昆仑与我说的话,现在还做不做数?”玉溟口气平和,但神情却是认真。
镜和顿了顿。而后静静答,“不忘初心,方能得始终。”
“好,真好。我还来得及。”玉溟笑若莲开,“春天来之前,有人与我说,在世为人,有时候应当随心所欲一次。所以啊,你这劫数,我不躲了。”
说罢,他衣衫滑动,转身又翩翩而去,但他临走前,还说,“从今日始,我便在那江边茅屋里等你,如你当初等我一样。”
他们的这些对话,像万丈寒冰般让小逸的心都冻结了起来。他深深的吸口凉气,背后的汗毛排兵布阵,龇然而立。
曾经,镜和笑他心思缜密,少年老成。现下景状,他明白自己手中的沙,开始哗哗的往外流淌了。他总以为镜和一直不婚,表面平静的不与任何男子有亲密往来,多多少少是因为他。他总以为在镜和心里他应该是有着特殊的位置的。
没想到,她藏的这般好,原来在冥冥之中还有这样一个男人。她一直等的也是这个男人。
夜,暗沉。
镜和的心情似乎很好。她坐在黑暗里,端着玉烟管,缓缓地吸。悠然空气里,有微微的苦,又有淡淡的香。
“为何不点灯?”清泉流水般的声音,是小逸。
他提着烛灯,立在她的卧房门前。柔和昏黄的灯光包裹着他,而他却面色寡郁,带着淡淡的孤寂。
“小逸,来嗬。”镜和懒懒的冲他招手。
小逸应声走了进来。他将灯放在桌上,斗室内明亮起来。
“他是谁?”小逸终究没能控制住自己,如此的问。
镜和浅浅含笑,答:“一个在我生命里很重要的人,和小逸一样。”
很重要呀!这一天的冲击太大,简直让小逸觉得天塌了,地陷了。
他惊然带怒,“那我与他,谁更重要?”
镜和放下烟管,站起身,将手搭在小逸的肩上,认真的答:“没有更重要,你们是不一样的。”
是啊,他们是不一样的。那个男人绝美无暇,可以让镜和依靠。而他呢,却一直躲在镜和的羽翼下成长。
“镜和。我不要你去找他。”小逸伤心不止,“你再等我几年,他能给的,我也能给得起。我对你的爱比他只多不少。”
镜和似乎被惊到了。不过,很快又镇定下来,“小逸,你与我,是不能有爱的。从世俗上讲,我可是你的长辈。况且,你对我的那份情,不是爱,顶多是依赖。你还小,不懂爱的,请不要胡说。”
小逸被她的话伤的体无完肤,你觉得自己是那样的卑贱,捧着一颗滚烫的心,却换不来一句肯定。
“我懂的。我确定我爱你。”小逸愤怒的说,“爱你,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美好滋味,我至死不渝。”
“不要再说了。”镜和生气的打断他,“你可知,爱也是一种惩罚。”
小逸被镜和锥子一样的语言,扎得痛不欲生。他从未见过这样冷漠的镜和,彼此僵持,许久许久。
最终,镜和颓然坐回椅上,疲惫的喃喃,“小逸啊,我和玉溟是彼此逃不过的劫数。你莫要闹了,好不好?”
小逸最后的一点自尊,让他没法再呆下去,他如孤兽般,带着内心不断汩汩冒血的伤口,黯然神伤的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镜和眼泪倾巢而出,心疼像要把自己撕碎了一样。可她是无法放下玉溟的。
多年前,他和她,相识于昆仑。她学画,他来访友。
镜和一直喜欢他,不知从何开始的,她只知她对他的情愫像蚕吐出的丝,一圈一圈又一圈。等她明了的时候,已把自己束缚在了里面,怎生都出不来了。奈何,玉溟想做清心的道者。
镜和不懂何为道,但她坚信人心是肉长的,只要她情深,玉溟终有感念之日。
她犹记得被拒绝的那日,她在昆仑上,对着玉溟说,“为你,我愿等这一生一世,至死不悔。”
那时,玉溟的眼睛像一潭永不见底的深水。于是,她在江边,清风观的隔壁结庐为舍,痴痴等着。后来为了小逸,她才不得不在青城买了一所宅子。偶尔相思成灾时,她还会来这里坐坐。
原来,玉溟一直知道,她在那里等他的。如今,镜和终于等到了峰回路转,却不经意的遇到了小逸的突然闯入。小逸还是个孩子,和她当年一样,她知道被拒绝的滋味。可是她不得不这样,她不想小逸明明错了,却还要纠缠不休。
8、
隔日,小逸面色抑郁,站在屋里看着镜和描眉。
“你还是要去见那人了?”他问。
“嗯”她应。
“还会回来吗?”他又问。
镜和回头蓦然一笑,“也许。”
也许回,也许不回。
小逸眼里的忧伤像墨在水中洇晕开来。
“钱在原来的地方,要记得吃饭……”镜和絮絮叨叨的说着。
而小逸早已神魂分离。最后,离去时,在门边,他拉住了镜和的衣服。
他说:“镜和,抱我一下吧。”
镜和不忍再伤他,伸手将他轻轻揽住。
“镜和,当年,你不该把我带回来的。”小逸在她的耳鬓这样说,“也许那样日子虽然艰苦,但我至少不会这般痛苦煎熬。”
说罢,他温热的唇,落在了她的耳畔。
那么轻,那么怕。
太阳渐渐落山,暑热渐渐退去。
晚上的江风吹在人身上,带着凉快的舒爽。
江边茅舍,灯火通明。灯下,她作画,他弹曲,自是锦瑟和谐。
远远的,有人立在黑暗的角落里,痴痴的朝这边望着。
一日,一日又一日。那人似乎早已化作黑夜的一部分。周遭有他手上的酒瓶散发出的浓郁香气。
他是小逸。
今夜,这茅屋,红烛摇曳。没有烦扰吵杂,只有那二人,烛下相对,鲜衣锦被。
那人为她揭盖头。
那人为她解罗裳。
不远处,潜藏在黑暗里的小逸,一双幽亮的眸子,死死的看着这一切。他就像一个输光了赌徒,在这里伤心欲绝,却又不肯离去。当屋里的红烛熄灭时,他微微闭上了眼,攥紧的手心被指甲抠的骨肉模糊。
他沿着江边,奔跑者,咆哮着。因为他的内心在燃烧,似乎要将他化作飞灰。
小逸像疯子一样跑回了家,他拔丝抽茧一般,将自己脱的精光。他满脑子里都是嗡嗡的轰鸣,他在屋里翻箱倒柜,翻出了一件繁花点缀的绸缎袍子。
这袍子是镜和第一次见他时穿的那件。
他将它抱在怀里,蜷缩在床上,揉拧又撕扯。他嘴里呜呜咽咽,唤的都是“镜和”。
不由自主的,他将那袍子摊在掌心,摸到了自己的隐秘。嗬,这该死的东西,日夜折磨他,那里的每一根血管都蜿蜒在细薄的肌肤下,随着他的心,膨胀滚烫,雄壮威武。
他握着它,像惩罚,又像征服般,狠狠的肆掠蹂躏。
贱东西,呃……小逸粗喘着,一股罪恶的舒快将他推到了山顶,又或荡进了谷底。
尘世繁复,灵肉至简。
他的身子在自己为自己享受,也在自己为自己造业。一次又一次,小逸隐藏在身体深处,因爱而滋生的罪孽与丑恶若火山底的岩浆,喷薄而出,滚烫噬心。他像要把自己耗干了般的疯狂,他在惩罚自己这身子无休止的欲望。无上的欢愉里,他双目灼灼,似乎透过黑暗看到了自己的神魂,他为之怜惜而又厌恶。
再一次享受征服的时候,他涕泪满面,只撕心的怒吼着“镜和呀——”
殷红的汩汩鲜血,随着吼声,从他的嘴角奔涌而出。坠落在他白玉般的胸膛上,一如荼蘼的落花。原来他服了离魂断,人间至毒啊。他一心求死,未曾给自己留下丝毫余地。
夜静得让人害怕。
昏暗的角落里,簌簌有声。
片刻,从墙上走出两个穿白袍,带斗笠的矮人,斗笠之大,掩盖了他们的脸。
他们一前一后,走起路来,不见抬脚,轻轻飘飘。
“唉呦,唉呦,真的死了。”一个人说,声音尖尖细细。
“嗯呀,嗯呀,我们赶快将他带回去给主人吧。”另一个,吱吱磨着牙,说得诡异的开心。
“唉呦,唉呦,主人等了许久,才遇到这么个精妙的人身。”
“嗯呀,嗯呀,主人料事如神,早知这人心已伤死,才给了他离魂断。”
“唉呦,唉呦,主人换了这副身子,一定会更受欢迎的呢。”
“嗯呀,嗯呀,可惜这么妙的人,死的这般惨烈。我们给他穿件衣服吧。”
“唉呦,唉呦,就给他穿一件吧。”
夏末,夜初凉。
两斗笠矮人,抬着小逸的尸身,走到墙边,而后隐没其中。
许多年后,恰逢青城的花神祭。
镜和坐在窗前,懒懒的抽着烟管。淡淡的烟雾,散在灿烂的细阳里,似曾相识的让人难受。她抬手揉揉额角,不由的叹,她自那年大病一场后好像把什么重要的事给忘记了呢。
可是忘记了什么呢?
玉溟捧着书坐在廊上,看得认真。
突的,他放下书,道:“镜和,我们去街上看花神吧。”
镜和呆了呆。耳边似乎有另外的声音恍恍然响起,镜和,我们去街上吃早点吧。
“好啊。”镜和放下手中烟管,眯着眼答。
街上,人很多。跳花神的艺人,穿着花样繁复,颜色鲜艳的衣袍,带着白色彩绘的面具,沿路跳着各色傩戏。
镜和走着走着,便与玉溟失散开来。
匆匆间,她穿着木屐,被看戏的众人搡得险些要磕倒。还好,身旁一人张臂,将她扶正。
“这位夫人,可要小心。”那人如是说。
镜和抬头一看,是位姿容既好,神情亦佳的美少年。镜和怔怔发呆,嘴里嘟囔,“谢谢公子……”
“夫人,客气。”那少年眉眼淡然,礼貌的笑了笑,便扭头匆匆离去。
远远听少年抱怨一句:“这人又多又挤,可真耽误了吾去喝茶。”
他的声音不大,而镜和却听得清楚。她抽了抽鼻子,不知为何,望着那人远去的背影突然有些想哭。
注:旧文新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