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告诉灰灰蜂群要来了

2016-06-19  本文已影响37人  医师黄继斌

一大早他们就开始像老鼠聚头一样吵吵嚷嚷了。他们凑在那个由石头高墙围着的院子中间,讨论着。他们说他们的奖金被扣是不应该的,虽然说规则上写着不能随便掐油,但现在谁都在贪,他们掐一点点又有什么了不起呢。那个瘦猴精一样的人愤怒地喊:“打院长电话,打院长电话,问他同在一个院子里住,为什么偏偏要扣我们的钱。”另外有几个人则散落在院中的四角,对院子中央的时置若罔闻,兴奋地说着拿工资买超市减价衣服的事情。由于院子里聚着这么多人,热气在这里弥漫,天便不显得那么冷了。我在院子里搓着手,到处寻找着灰灰,灰灰是干干净净雪雪白白的女孩子,我要告诉她蜂群要来了。

灰灰能看懂一本叫大灰狼的书,那本书上蝌蚪一样的花纹我怎么也看不懂,她就把书上的故事说给我听。平时我要半个小时才能吃完饭,但如果灰灰在门外等我,我十分钟就吃完啦!但今天她怎么没来院子玩呢,莫非她也知道蜂群要来的消息吗?她也许躲到地下去了。那个晚上和她一起看完《地道战》的电影,她曾对我说:“要是挖一条地道多好,就挖在我家房子背后,我们躲在里面,可唱歌可跳舞。”我说:“现在就挖吧!”她说“不行!要悄悄的,不让他们知道。”灰灰现在真的躲到地下去了吗?

有两个人向我走过来了,他们一边走一边吐着烟圈,这些圈子被冬天的冷空气凝住了,一朵一朵像连环套一般堆向天空。我觉得它们像玩具一样好玩。“看什么,看什么。”其中一个穿西装的按了按我的头。我便老老实实地把那个秘密说出来了,我说:“蜂群就要来了,你们赶快跑吧。”他们就嘻嘻哈哈地笑了,随着他们越来越大的笑声,围着我的人多了起来。一个老头子说:“让他在这干什么?碍事。”“你不懂,你不懂,巴老头啊,郁闷的时候逗逗他取乐。”那个穿西装的人说。“让他跳舞啊!”一个脚在不停打哆嗦的红裙子阿姨说道。于是很多人一起起哄:“跳舞啊,跳舞啊!”我怯怯地比了跟灰灰学的动作,但我发现他们并没有认真看,他们只是在不停地乐着。“这不叫跳舞,这叫做早操!”一个高个子戴眼镜男孩,一边说一边把红红的烟围吐到我的衣服上。我把它踩在了脚下。戴眼镜男孩就生气了,他把烟拾起。“让我来。”他旁边一个满脸红痘儿的人抢过了烟头,然后用它来灼我的脸。我咬了红痘儿的手一口。“妈的,他会反抗呢?!”这一句话是许多的人同时嗡嗡嗡地说的。然后我的脸上便落满了在冬天显得烫热的口水。我又拉又扯又扑又打。”好玩,好玩!”这句话是从远处几个一直在冷眼观望的人口里传过来的,这景象使他们的脸也暖和了起来。甚至有人拍掌了,那声音一度让我误以为是鸽子飞过了我的头顶。我被一个人压着啃了一口泥巴后,终于哭了,我说:“我要找灰灰!”

这时一个一直在人群中看,但没有说话的挺胸叠肚慈眉善目穿西装的中年男子,把右手张开,有左手的食指顶了顶右手的掌心,清清喉咙说:“你们如果还想要奖金的话,就不要再弄这个蠢孩子了。”于是整个院子鸦雀无声了。

他和蔼可亲地扶我起来:“孩子,跟我走,我带你去找灰灰。”他牵着我,牵着我来到院子左边那栋灰色的大楼前,又牵着我顺着布满灰尘的楼梯往上走,到了楼顶,我被牵入了一片黑暗中。”这是过道。”他拿出火机点燃了嘴上叼着的烟,红红的火光刺疼了我的眼睛。于是我便看到过道两侧一排排的木门了,密密的门栏在烟头光线的照射下像两排臃肿的灌木。他把我推进了一间只有一个被报纸糊死了的小窗的屋子,里面空空荡荡的,只有一张宽宽的木板床,被子摊开着,看不清颜色。他坐在床上,让我坐在地上,然后拿出手机叽叽咕咕说了一通话后,又把手机放进了裤带夹中。我扫了整个屋子一眼,找不到灰灰却找到了他露出的白白牙齿。这牙齿让我害怕极了。”不要害怕。”他说着话,牙齿露出更多了。

这时楼道间有规律地响起了叭叭趴的声音,这声音由远而近,最后在门前停下了,化着了吱啦的推门声。我慌慌张张地去牵那个男人的衣角,被他挣脱开。我回过头,我回头的时候眨了一下眼睛,等我打开眼睛后眼前出现了一个女人。女人出现了,我便不再害怕。

那个男人笑了一下,他的声音像细细的鞭炮一样轻轻炸响,这个屋子的气氛就舒缓了。他们开始脱衣服,仿佛不怕冷似的。他们的身体卷在了一起,手缠绕着身子就像电线缠绕着电杆。他们互相卷着,像两条大蛇一样卷到了床上。男人壮硕的身子把女人白森森的肉压在了下边。床不停地摇晃着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

“他会起反应吗?”女人问。

“应该会的,他不是发育好了吗。”男人用含含糊糊的声音回答,他的力量仿佛被他身下的肉抽干了,难以支撑他的声音。

“我今天就是带他来给你耍的,不急。”

“不,我现在就要看嘛!”女人把男人凑过来的脸推开。

我看着他们,又看着我下面的腿,它们在战栗。我不知道他们两个起来后会以怎样的方法对待我。我像青蛙一样猛力地跳起来后,夺路而逃。在下楼的时候,我的腿给藏在黑压压的影子里的坎子绊倒了,但我爬起来后,又跑。

这时院子已经很安静了,沙沙沙地开始落毛毛雨。雨落在地上后就结成了冰壳,白莹莹的院子地面倒映着灰蒙蒙的天空,那儿连一只飞鸟也没有,我知道这是蜂群要来的缘故。

我走出这个院子,绕进了院子间的胡同,胡同间空空的一个人影也没有。看来人们一定都藏在胡同两旁的水泥屋穴里烤火。我一直走,走到了那栋五层楼高的水泥板楼下。楼门闭得紧紧的,处心积虑地要把冬天挡在外面。我站在楼下大声地喊“灰灰”,但我的声音瞬间便被大风吹跑了,我不得不用尽全身力气喊。一盆水从天而降,把我全身都湿透了。这时门终于开了,我看到了灰灰红扑扑的小脸蛋儿。“那是我妈妈干的。”她把脚踮起来想摸摸我的脸,没有摸到。“你瞧全是青肿青肿的呢,你会冻坏的。”听着她的声音,我哼哼唧唧地眼泪都要流出来了。“灰灰,蜂群就要来了,再厚的玻璃窗也挡不住它们的,我们一起逃吧。”“可是我妈妈说你是傻孩子,叫我不要和你玩。”她软软的手终于摸到了我低下来的下巴。这时候,一张大手把我提开,狠狠地甩在一边,然后那只手又把拼命往外拱的灰灰拉进门去。于是我看不到灰灰了,看不见她苹果一样红红的脸庞,看不见她像泉水一样清澈的眼睛,看不见她又长又美的睫毛。

我傻傻地站在这栋水泥楼下,转了几圈,看到了那条露在楼外的水管,这根铁制的水管道一直架到这栋楼的顶楼。我知道灰灰睡的房间就在这栋楼的二楼。我想到了一个办法。我便像爬树一样抱起了水管,一点一点地让自己的身子往上挪。水管滑滑的,我移了半个人高,就跌下来了。我只好把自己的外衣脱了,把衣服卷在水管上,这样我就可以一点一点地让上升了。我的背开始结冰了,身子也开始瑟瑟地发抖,我咬着牙顶着。我担心的不是寒流而是巷子里的人。只要巷子里走过一个人,我就会被当成小偷拿去批斗。但是整个巷子都被冻住了,除了我所有的人都藏在了自己砌的洞里。当我的手终于挨到了灰灰窗子的时候,我的身体已经麻木了,寒冷的感觉也被麻木赶开。窗子开了。灰灰吃惊地看着我。我说:“蜂群要来啦!”灰灰用手拉住我,低声说:“我相信你。”我坐在窗栏上,让她爬在我的背上。从水管上楼很难,滑下去就很快了。

我拉着她拼命地跑,跑出这个用白石头和白水泥建成的大院。我不敢停下,如果我停下来全身湿透的我就会被冻僵成这个大院里的石头。那些冰冷的毛毛雨砂子一样打在我的脸上,我只是问灰灰:“雨打痛你了吗?”她反问我:“我们要去哪里?”我说:“有春天的地方。”

我们来到旷野了,到处都是坚硬的泥土,柔软的东西连青草都消失了,树木脱尽了衣服,所有的鸟和虫子都去了远方。它们都知道蜂群要来了。我在奔跑中看到了一只银色的兔子,这是这片旷野里最后一只兔子。我像风一样追着它,我知道它将跑向长满青草的地方。

我听到了嗡嗡嗡嗡的声音,这些声音很遥远,这种遥远让我觉得安全,我知道蜂群已经来到那座大院了。那些专门在冬天出没的黑压压的蜂群,那些不采花蜜只采血肉的蜂群,那些坚硬得可撞破石墙的蜂群已经开始四处寻觅它们的食物。它们总是在大地上迁徙着,去寻找那些最冰冷的地方,它们只在最冰冷的地方采食。

而我和灰灰就要走出这片带着冷雨的旷野了,连我前面的那只兔子都轻松地摇了摇尾巴,因为我们都看到了,都在这黑色的旷野看到了那越来越近的光,那光是旷野外春天漫山遍野的花朵绽放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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