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同的受精卵都住过你的房子
【女司机故事集】
是8分实写2分虚构写作故事
故事多为亲见亲闻
故事没有真假,没有对错
女司机故事集第⑦篇
文 | 京Z001
“钱是个好东西,穷的时候想,宽裕点的时候还是想。”
01
“你二表姑明天去北京了,你记得去接一下。”挂了奶奶的电话,我脑子里在回忆二表姑。
第一次见二表姑的时候大概在10年前,那会儿我还在上初中,我们一家人由奶奶带队去了二表姑家,因为二表姑要生二胎了。
表姑家那里有美丽的景色和园林景观,是有名的旅游度假区。当地居民主要靠旅游、种地为生。去的路上,路有些坑洼不平,一路很颠簸。路两边是白杨林,偶尔可以看到错落有致的水稻。
那是15岁的我对二表姑家的所有的记忆。
02
到了T2航站楼,我远远的看到一个微胖的女人从到达口11往出走,我打开手机看奶奶发给我的照片,高鼻梁,眼睛很大,眼角处有些细纹,颧骨很高。
我正在迟疑是否是正往我方向走的女人是否是二表姑时,她已经一路小跑过来敲我的车窗:“囡囡,是我啊。”
熟悉的南方口音和高高的颧骨让我大概确定了她的身份。“表姑!”我笑着去打开副驾驶的车门锁,给她开了门。
不同于儿时的记忆,此时的表姑皮肤已经蜡黄且粗糙,长头发,马尾扎在脑后,看得出来,头发是烫过,几个卷还在半卷不直的耷拉着,耳朵上坠着银色的圆状小耳环,突起的颧骨处有点红。
“囡囡,现在在北京干啥呢?”我把她的行李箱放到车后,刚坐到座位上,她就急着问我。
“就是拉拉活儿。”我笑着回答。
“拉拉活儿啊?就是出租车司机吗?能赚上钱吗?我看你这车跟那出租车长得也不一样啊!”她挪了下屁股,侧过身面向我,严肃的问,仿佛对我的回答充满了好奇。
“对,表姑。偶尔写稿赚赚稿费。”我俯身,把副驾她的安全带拽过来系好。
“啊,那你一个月能挣多少钱啊?在北京够花吗?”她眉毛上调,眼睑处多了一个小坑。
“多少钱不一定,看情况,够花。”我看着车窗前方渐渐变宽的马路,想到每次回家,家人也都是类似的问题,这些都是无论亲戚远近的必要盘问。
“啊。是这样。那你有对象了吗现在?”她转正身子,用手指摸了摸鼻子问。
“还没有,表姑。”我保持着我的好脾气,笑着回答。
“啊。是这样。”她若有所思,眼神开始望向窗外。
气氛有点尴尬,我在想,应该问点什么。“来北京住要做什么”“住的地方都安顿好了吗”“表姑夫和表哥怎么样。”我脑子里想着各式的寒暄的问题。
正在我酝酿如何开腔的时候,她说话了:“囡囡,不然你跟着表姑干吧,大概就10几个月吧,一共能赚上个20多万,这活儿也不累。”
我有点诧异,什么样的活儿可以来钱如此快?现在传销的名目五花八门,每个都宣扬着低投入高产出,表姑多半可能是被骗了。
“就是,就是...”她有点哽咽得说不出来。
“代孕!”她下了决心脱口而出,用手撸了撸胳膊上的灰色套袖。
“代孕”这个词,我只在新闻和书里看过,对身边人,尤其是亲戚从事这个行业我感到微妙的震惊。
03
原来,二表姑来北京是做代孕的。她做这个行业已经快5年,在代孕圈混的可谓风生水起,是她所在的**国际代孕公司怀孕成功率最高的代孕母亲。从2012年到今年,她已经成功帮助客户生了4个小孩,累计赚了快100万了。
在我们陆续的交谈里,我大概了解了这个隐秘的地下代孕工厂的整个产业链。
表姑最初是被同工厂的女工介绍来到这个代孕公司的,那时候是2012年,表姑听同村女工介绍说条件怎么怎么好,能赚特别多钱,就和几个姐妹一起来了北京。当然,表姑那时候不知道她即将会做什么,也不知道介绍她去的那个看着老实巴交的负责给他们打饭的女工,从她们每个人身上拿到了1万块的介绍费,她不知道的有很多,唯一笃定的是她要挣一大笔钱回去,把老家的老屋好好装修一下。
这些同乡的姐妹几乎都是生过一胎的女人,对于生孩子已经有了自己的经验。表姑和一行人来公司以后,经过公司的培训,体检,签了一大堆的表格和协议以后,很快就开始等待他们的客户了。
移植之前,还要进行体检。表姑的子宫内膜厚,直接就体检通过。而自己同村的姐妹有两个都不达标,需要注射黄体酮,吃补佳乐来增加子宫内膜厚度。
表姑很幸运,刚没等两天就赶上了一对失独父母的订单。这对父母50多岁,他们20出头的儿子在不久前的一场车祸中丧生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老两口悲痛欲绝,每天以泪洗面。最终在老同事的鼓励和介绍下,想做代孕再要一个儿子,并且是和自己儿子长相一样的儿子。这个订单要求比较高,公司在寻找了体貌特征和逝去儿子及其母亲相似的女孩的卵子以后,和老父亲的精子进行了体外受精。
这是一项可以称为“高精尖”的医疗技术,获得胚胎以后,表姑要进行的就是把这个胚胎移植到她的子宫里的手术。
表姑的子宫就像一个被租赁的房子,房子里住着不同的孩子,房子是自己的,孩子虽然住过,却在DNA、亲子鉴定和血缘上没有一点的关系。
表姑说做手术之前她特别紧张,她有一次还想不然逃出去吧。她蹑手蹑脚的开了门,走下了这个自建的民居二层小楼,推开门,除了满眼的黑什么都看不到,连个路灯都没有,她再迈出一步的时候,发现门口蹲着的黑色拉布拉多正望着她,黑洞洞的眼神直直的看向她,她吓得想喊一声,又立刻捂住了自己的嘴。还好,狗并没有叫。
第二天,表姑就被带着去做胚胎移植手术了。表姑体格健壮,一生没生过啥病,最怕去医院。自己生的两个娃都是在家里接生婆接的。不过她被带到的并不是医院,而是一个有着自动门的白色房间,房间上有个牌子“实验室。”
进去实验室以后,她看到了四名穿着白大褂的女人和一张手术床。她们自称为医生,这些医生有的是公立医院兼职出来做,有的干脆辞了职专职做这个,代孕公司要给他们支付的费用每年都在百万以上。四个女人口罩遮的很严实,眼睛露出的比正常口罩还要少。
表姑躺到床上,等待手术。她心里想着会发生的各种意外和疼痛都没有发生,她只感受到自己的阴道口被一个冰凉的东西打开,有个细细的类似管子的东西注入到了体内,不疼也不痒,就结束了,全程只有4分钟的样子。
做完胚胎移植手术,表姑在两个男人的搀扶下上了车。表姑坐的车一直都拉着窗帘,看管人员不准许拉开窗帘,为的是不能看到外面,然后会又被七拐八拐到经历一个半小时的车程,回到了那个住所。
“说实话,我觉得这个生孩子其实挺舒服的。因为有人照顾你的饮食起居,吃喝拉撒睡都有保姆照顾你,啥家务都不用干,产检的 时候也有人专人陪你去,记下一些你要吃啥补充啥,注意啥。她们给你去拿药然后再送你回家。”表姑说。
还记得那次去表姑家,表姑已经怀上了第二胎,表弟马上也要临盆了。为了迎接我们,她依然大着肚子给我们做饭,准备水果,奶奶连连摆手说:“小琴你什么都不要干了,这马上要生的人了。”
当时二表姑一脸憨厚,咧开干裂的嘴唇说:“没事没事啊,我这啥时候都干,不分怀不怀孕。”
相比农村生活,代孕以后的生活无疑是舒适的。每天吃好喝好,躺着就可以赚钱。
从那以后,她就不再想跑的事儿了。她所住的房子,只住了她和另外一个同乡阿芳。阿芳所服务的客户比较特别,她的客户是一对同性恋夫妇,同性恋夫妇在欧洲注册结婚,想生一个中国宝宝。
作为代孕母亲,平时工资一个月2000,怀了孕每个月加1万,5个月以后每个月就2万块钱,最后生产来最后再把剩下的钱都结了,一共能拿到20多万。孩子要是超过7斤,每多一两就多给500。
孕期,表姑和阿芳两个人每天在屋子里唠唠家常,彼此安慰,想象着一切结束后,两个人拿到20万后要做什么。经常聊着聊着就笑出了声。20万,是一个农村家庭10年的收入。
表姑有时候也会想丈夫和儿子,一边摸着自己的隆起的小腹,一边看着天花板出神,窗外有鸟叫,好像是布谷。可能春天快来了,表姑想。
差几天十个月的时候,表姑生下了一个八斤九两的男孩。入院前,公司已经用客户的信息给表姑办了住院,同时表姑还获得了一张是自己照片,但名字和家庭住址信息都是客户信息的假身份证。这一切都是为了未来孩子能获得一个合理的出生证明,以便落户。
表姑看着那个白白净净的男孩,眨着眼睛望向自己的时候,她禁不住掉下了眼泪。想着这个十月怀胎的宝宝在自己的身体里孕育,成长,她心里五味陈杂。
出院的那一天,客户在门口等着陪产人员把孩子送到手里。客户是并不想被代妈认识的,因为未来保不齐会出现什么争子大戏或者伦理风险。客户希望在拿到孩子的一瞬,和这个公司,这个代孕母亲,甚至代孕这个词再无瓜葛。
据表姑讲,代孕公司分工明确,职责清晰,已经形成了一条缜密的婴儿生产线。销售人员负责去医院买客户的材料,主要是医院的生殖科,几千块钱可以买几百个用户的资料,销售人员会打电话推销代孕服务,价格是70万起,最高可以到150万,可以分期付款,也可以全款付。后勤人员负责照顾代孕妈妈,洗衣做饭,陪产。
这是一条隐秘而庞大的生产线,每一个环节都有人为此兢兢业业。他们所面临的客户,有不孕不育的夫妻,有因为二胎政策想要孩子但如今已大龄的夫妇,有同性恋者,有失独家庭,也有自己不愿意生孩子的女人。这是一个庞大的市场,有人提供服务,有人愿意买单。
04
“囡囡,跟着表姑干吧。你太年轻了,不用去生孩子。你长得俊,个子高,学历也高。你去我们公司,捐卵吧。”二表姑看我目光呆滞,突然继续问。
“捐卵?你们公司还有这个服务?”我看向表姑。
“都有。有的夫妻就想要孩子好看的,老婆的卵子不行,就得让老公和好看的女孩的卵子整一起,然后冷冻上。我跟你说囡囡,你这个水平的哦,卖个10几万没问题的咯。”二表姑边说边打量我,仿佛在扫描一件物品。
我突然想到某一年过年回家,奶奶训斥叔叔,“你看人家小琴(二表姑名字)女孩子家家,全国各地做生意,现在赚了不少钱,家里的盖了两个房子了,装修的一个赛一个的好,你们这些男孩儿啊都不如人家一个姑娘家。”
我记得叔叔羞红了的脸和奶奶恨铁不成钢的眼神,那是儿时的我第一次感受到钱所能给人带来的羞耻感。
送表姑到某北京花园小区,我卸下行李,本想送她上楼,她说:“不用了,不用了。这个事儿你不干就不干,别跟别人说,也别跟家里人说。”
“那,表姑夫一直也不知道呢?”我问。
“他咋不知道,他早就知道了,一早说不让不让的。见到钱以后,啥都不说了。一个种地的农民一辈子都见不上我带回去的那么多的钱....”
End
题图:提香,《天上的爱与世间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