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来
村口的榕树下,撒满一片洁白,是一大群鸭子。榕树的树冠足有二十米见宽,像一把绿色巨伞,鸭子们聚集在巨伞下乘凉。榕树边是一口大池塘,烈日炙烤下,池塘的水面一半金光一半雪。那一半雪是洁白的鸭子,密密麻麻挤满了半个池塘。这是虾沟村的夏天。
暮春时节,这里又会是另一番景象。榕树抽出嫩绿的新枝,池塘边长满了地毯般的绿草,草地上浮着一层淡紫色的野花。雨后的晴天,空气被田野的味道滋润着。停下车,关掉轰鸣的引擎,这里便没有了世间的嘈杂。这时候的鸭子会少一些,似乎不想破坏如此美好的宁静。
虾沟村是回母亲乡下的必经之路,据说因村边清澈的小溪里多虾而得名。可惜当年的小溪早已不见踪影,唯有村边这片池塘、这棵榕树,为我回乡的路变幻着不同的画面。
最爱暮春时节的那副画面。画面里的世界我好像来过,却又那么陌生,它美得不像人间。我似在梦境里见过,却不记得是哪一世的梦。沿途有那么多田园风光,我偏偏在这里驻足,似在寻找些什么。那些曾埋藏在记忆深处的,或者是曾经遗忘的?
离开舅舅们,母亲说要到虾沟村看望一下舅婆。记得前两年中秋,母亲也来过一次。乡下的很多亲戚到底是什么关系,和父母的交情如何,我从来不过问,只管跟着便是。父亲说他管这位舅婆叫表姐,母亲喊她叫舅妈,这关系确实没搞懂。
我记得那年来看舅婆的时候,她家还在村子中央的一条巷子里。这些年村子扩建,巷子多了不少,一进村我们就犯迷糊。母亲说停车问一下路,一妇女骑车从我们车边经过,母亲下车追了过去。妇女支好单车,领着母亲一条巷挨着一条巷找,说什么我听不清楚,但乡下人的热情和真诚却洋溢在脸上。
没过多久,一位年轻媳妇走过来和母亲有说有笑,她让我停好车,带着我们穿街过巷找到了舅婆的新家。
归来舅婆今年八十,身子骨很硬朗,见母亲来看她,高兴得不得了。她搬来几张凳子摆置在院子的凉棚下,直呼父母坐下,自己却站在一边。我说舅婆坐下来,我给你照张相,舅婆才靠着父亲坐了。
两位老人家坐在一起,舅婆看起来比父亲还要年轻。父亲看着眼前的这位表姐,就像见到当年的亲姐姐。母亲趁着聊天的机会,从包里拿出几百块钱塞给舅婆,说是给舅婆加菜的。舅婆说现在村里什么也不缺,日子过得舒服自在。看着手里的几张票子,舅婆说多了,随手抽出一张还给母亲,母亲哪里肯接。
“花不了这么多钱。”舅婆自言自语道。母亲说就是过来看看您,也没带什么礼物,过节了,给您拿了两盒月饼。
这时候年轻媳妇不知从哪里拎来一大罐花生油,“自己榨的,香着呢!”就往母亲手里塞。
母亲非常尴尬,“没给你们拿什么来,却要拿你们的东西。”
“乡下比不上你们城里,别嫌弃。”舅婆说道。
小院子里,舅婆和父母开心地说着一些我不知道的往事,聊着一些现在的家常,短暂的相逢很快就要结束,因为我们还要赶着回父亲的村里。
绕出村子,我们又来到村边的大榕树下。榕树依然静静地看着我们经过,就像为我标记着这个地方,让我记得我来过。透过汽车的后视镜,榕树渐行渐远,但我知道它一直在守候,守候着亲人的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