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抔红色的土壤 (电影《红色恋人》观记)
两抔红色的土壤
——记张国荣电影《红色恋人》
作者:陈沁
女孩将花束放在骨灰盒上,轻轻地把盒盖打开一点,稚嫩的小手伸了进去,她的手触到了细而碎的沙质,久久地抚摸着他们,在这个千万盒灵魂栖息共眠的地方,她流下了静静的眼泪。远处默默注视着的佩恩,细眯起眼,思绪好似跳跃到四十年以后所要著述的东西,如果它是一本书,那它该有个故事;如果它是一个故事,那么主角一定属于这盒面上所拥有的名字——靳和秋秋。
两抔红色的土壤 (电影《红色恋人》观记)十月革命后的中国冬天冷得结实,穿着厚厚花棉袄的秋秋兴奋地撒丫子往弄堂里跑去,一左一右的小辫子颠得挺高,守卫也不拦阻她,因为他们知道,她要找她的“老师”。“吱呀”地一声,门被推开了。一个较中年的男人斜靠在椅子旁,好看的眉眼此刻却紧紧地闭着,呵斥她的力气是有,可伸下椅子的手软软的,够不着地面上的书。
“给,给你。”秋秋好心替他拾起,他的手还在兀自颤抖着。
“念哪,念哪” “啊?”
““念哪,太阳出来了那段;一只鹰从地面……” 他呵哧着牙缝间漏出的冷气,艰难而耐心地教她,这个原不相识的工人学生。
“啊,太阳出来了。一只鹰从地面飞向天空——”她照本宣科地念,有些战战兢兢。
“大声点儿!” 他难受地皱着眉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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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太阳出来了。一只鹰从地面飞向天空,忽然,忽然在空中,忽然在空中停住,仿佛凝固在蓝天上。谁也说不清,它为什么飞?它需要什么……” 在秋秋的目光中,他缓缓地垂下头,长吸了口气。她的手温柔地按在他宽阔的额头,关切地望着。 他的名字叫作靳,入党以前是人民教师,入党以后积极地响应组织活动。 “我要告诉你们,此刻有一群顽强的战士,正不屈不挠地坚持着自己的信念,他们的理想,他们的主义,他们的名字叫——红军!”当年的工人流散无依,总会莫名地被这些慷慨激昂所打动。夹在人潮中的秋秋,就这样认识了靳,她加入了共产党,以夫妻之名掩护他赴沪治疗癫痫。靳是个多么坚毅的战士,无论病发起来多么地天昏地暗,平日里,依旧能听到他掷地有声的动员,捕捉到他一瞥而过的矫健身影。他抑扬顿挫的念词里一字一句地迸发出对革命事业的热情与倾慕,给迷茫的群众输送一针一针的鸡血,激励后者搏发。笼罩在这样的红色围幕下,秋秋无时无刻不为靳所影响,她是他病患中认定的亡妻安霞,她常常被记忆模糊的他拥抱、亲吻、爱抚却毫无怨言。在她心目中,自己一定深恋着靳。本身一个多么美丽的女子啊,却愿意“沦为”他人的代替品,暗暗地支持着他、照顾着他。能因为他病重无措而偷抹眼泪,也能为求到了救命的药物眨巴着浓眉大眼儿,弯起娇俏的小嘴冲佩恩医生笑。如此的甘之如饴,哪怕最后他可能都不会清楚地记住她名字。
两抔红色的土壤 (电影《红色恋人》观记)本以为森密的防范下,她能与他继续为信仰而战。只可惜,在白色恐怖的咄咄逼势下,他们的行动被破坏了,她所挚爱的靳,终是死了。几十双眼睛盯着的法庭上,她与父亲尖锐相对,一字一顿地咬着:“我与他的关系,是一个革命者和背叛者的关系。” 身后,那么多手抓着,她踉踉跄跄地随法庭的人走,偶尔还得扶着柱子,此时小腹隆起,一进一退都显得十分吃力,她时不时干呕,脸色发白。腹中的孩子,是靳的,而白色革命者的目标并非在于她。在一切破碎的现实中,靳被掴醒,他不再执著于亡妻的过去,她离开后桌子上平躺的信,是那样的朴实和真挚——“多么希望我是你的安霞,在你清醒的时候陪在你的身边。” 有人质疑他自投罗网的动机,但这并不是违背妻子的夙愿,行动失败,想要破釜沉舟也是枉然。同志秋秋,既是他的学生又是他并肩奋斗的战友,她保护起他来可以不顾一切,她为了他,一介弱势女流,身怀六甲还要抛头露面,在外跌跌撞撞的忍受他们欺凌。她能够配得上做他的爱人,她所倾泄出的炽烈,并不会比安霞少。于是,“砰”的一响,他带着沉重的镣铐,应声落地!车厢里恰好拂上她的颤栗的手,诀别时紧贴着她听到的孩子的呢喃,这些、种种,是那么地不逊于那本文学的诗意与旖旎——“太阳出来了,一只鹰从地面飞向天空,忽然在空中停住,仿佛凝固在蓝天上”,我想,他亦能如亡妻一般,厚重地倒在了共产党的土地上,埋入为一粒红色的土壤,这粒土壤最后仰看了一下彩霞布满的天空,勾起一抹淡淡的浅笑,便回归生命的原始,为后来者铺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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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真的想知道在这个故事中,有没有适合我的角色?”
“有的。”
“是什么?”
“doughter ”
佩恩曾趁她整理医用棉布的空闲,问过她这样可爱的问题。那时的秋秋,即使是为了“别的男人”忙得不亦乐乎,在他深蓝色的眼瞳里,依旧有眩人的漂亮光采。回溯来看,的确,他实实在在地充当了一个爱心医生的角色,且从头做到尾。冒着离职的危险给他们带来缓解病情的药物,动用了全部的力量为他们遮掩蔽护…… 能于耳酣脑热间刻下靳的抱负与心迹,能临近产床前为秋秋打气、安慰,这个角色,看似小,实则大!他见识了靳视死如归的决绝气概,亦瞧过秋秋与靳分开后的憔悴支离,他们在《红色恋人》中的荡气回肠离不开他的参与,更离不开他有心的支持与记述。即使不能被喜欢的人所喜欢,他同样拥有不可代替的地位。更何况他还收养了他们的女儿,为他们的女儿起名明珠,并含辛茹苦地抚养长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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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迈出殡仪馆,佩恩就被女儿叫住:“爸爸,我拿了一样东西。”
“是吗?让我看看。”女孩的手掌慢慢张开,他蹲下来仔细地凝视着掌心里的东西许久——那“玩意儿”,是个小小的黑黑的壳片。
“这就是那块弹片,好好保存着吧。” 他轻柔地合上女儿的手掌,连同那块弹片一起。弹片在烈阳的照射下反着光,暗暗的,是对组织排斥靳的一种无声的责怪——它所寄居的“主人”,原是那样的顽强、忠诚、刚正不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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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初的新年里,大街边挤满了蹭热闹的人们。大街上,嗅得到红练拍打空气的那种喜悦,年轻的红军战士们,男男女女洋溢着微笑,胸前扎着一朵大大的红花,他们挥甩着手中连条的红练子,有招有式地跳着秧歌。遍红的一片,一起一伏地连成了海洋。明珠站在他们中间,仿佛可以看到父母亲手舞足蹈的高兴状,他们头顶上戴着的灰黄帽子,质朴的犹如土壤的颜色。他们是融入了这鲜活大地下的红色土壤啊,胜利属于他们,欢欢喜喜有节奏的踏地声他们听得到!他们亦是两颗怦怦跳跃着的心脏,把自己的小爱放入历史的大爱中,收获洁净的相依为伴,收获永恒和崇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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