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穷文”——韩愈

•元和六年（公元八八一）正月三十日，韩愈我差遣仆人阿星将柳条编作车辆，将草条编作㠶船，并把车.船装上各种干粮和祭品，给纸牛颈项套上轭锁，给帆船引上桅杆，然后向神像三鞠躬，并祷告说:“知悉尔等神明近日即将光临寒舍，因私下不敢擅作主张问及尔等走的是陆路还是水路，故而给尔等备好车.船。车.船其中盛满各种干粮和祭品，且选好吉日良辰，所以，不管尔等走的是陆路，还是水路，二者均有绸缪，东西南北畅行无阻。”“现在我为尔等供上酒水饭菜，尔等好吃好喝，悉听尊兴！”“候尔等享用完毕之后，带上尔等同伙好友，放弃我这个可怜的故人，而再另寻新主！凭着尔等神通广大，腾云驾雾，风驰电掣，去那里均不在话下。所以，尔等应无受迟留阻滞而抱怨于我，况我如今对尔等有厚赠财物酒食之诚意，敢问尔等是否有意放过我，而从此远离我身旁？”

祷告完毕，韩愈我全神贯注地静候着鬼神的回应。

不一会间，好象听到了他们的动静。或长舒着郁抑的呼叫，或哭泣啼号！砍肉声和烹调声彼此错杂，直唬得韩愈我毛骨悚然，无处躲藏，似乎感觉到他们的存在，又似乎不存在。好长时间才可辨别清楚，原来是鬼神在荅我所问，说:“我与汝相处时间已有四十余年，在汝还是小孩时候，我使汝天资聪颖，学问过人，无论汝读书还是耕种，直至汝步入仕途求取功名，我都一一顺从汝意愿，这一初衷，直至如今都没改变，可汝家门神老爷，及诸位神明，他们每对我呵骂训斥，可我始终还是忍辱荷重，一心一意地跟随在汝身旁，不离不弃，且从未有过异志。”“如今汝因向皇帝上陈“谏迎佛骨表”奏事，被皇帝盛怒之下贬谪至潮州当刺史。潮州那地方本属南蛮荒僻之所，那里气候炎热，地表潮湿，我又不是他们本藉，因而屡受地头神目的百般欺凌。汝在太学任职的四年期间，汝所过的日子非常清苦，三餐吃的尽是简单粗劣的饭菜，那时只有我对汝暗中庇护，其他同僚均对汝反感或不满。我从初始到现在，与汝同呼吸，共命运，自始至终未尝违背汝的本志，心中也未有过偏私算计，口中没有说过客套话，故而不知汝在什么地方听到他人的挑唆，非要我离开汝身旁不可！汝千万不要误信他们的诬谗，他们意在离间我们彼此四十余年的情谊啊！我本是冥界一鬼魂，非属汝等阳世生人，根本用不着什么车船诸类的用具。我本就辨别不出食物的气味香臭，你尽可把车船及所有干粮祭品悉数捐弃！我只是孤魂一个，何曾有过同伴好友？假若汝真的完全了解，那么，汝可以将他们名字逐一地陈述出来？如果汝能做到这一点，汝就可以称得上当世的一个无所不知的博学广识的大聪明人了。届时我等皆原形毕露，还好意思赖在汝身旁而不肯离开不成？”

韩愈我回荅说:“尔以为我韩愈不知尔们底细？就说尔的同伙数目，既不高于（六），亦不低于（四）；在（十）中减去（五），在（七）中除去（二），尔们个个各有主张，且自立名号，指使我的双手去打翻别人的饭碗；控制着我的喉舌，使我经常用言语去触犯别人的隐私，以致我面目变得十分可憎！因而从此说话变得毫无意义，这都是尔第一个同伙出的主意，他的名号叫（智穷）；使我性情偏激高傲，讨厌圆滑，喜爱方正，耻于为奸人诈术所蒙蔽，又不忍心去揭发他们，这是尔第二个同伙出的主意，他的名号叫（学穷）；使我平时轻忽了与人斤斤计较，轻忽于与人争名夺利，挑取高深莫测的玄妙道理，推重百家之言，拘泥于神秘学说，这是尔第三个同伙出的主意，他的名号叫（文穷）；使我不专心致志于一事，卖弄奇谈怪论，标新立异，所术不为当世见闻，只当以自娱自乐，这是尔第四个同伙出的主意，他的名号叫（命穷）；使我名实不符，外表丑陋，内心艳丽，利益每处在别人后头，责任总排在别人前面，这是尔第五个同伙出的主意，他的名号叫（交穷）。与朋友之间商讨学问，有时产生意见不合是有的，可我胸无私曲，肝胆相照，也希望别人同样对待我，相反，最终换来的却是他们的仇视和怨恨。大凡尔的五个同伙，他们给我带来五种祸害，使我饥不得食，寒不得衣。官场间尔虞我诈，冷嘲热讽，此令我对前途十分迷茫。早上我对自己的过激言行十分后悔，可到晚上便又故态复萌，我行我素。徇私舞弊之徒，他们有如百足之虫，死而不僵！他们象苍鹰走狗追逐猎物一样群拥纷至，就算一时把他们驱散了，可还没过多久又聚集而来。”

韩愈我话还没说完，五鬼们个个吓得睁大眼睛，吐着长舌，他们骚动地在地上跳跃翻滚，抵掌顿足，哑然失笑地你看着我，我着你。而后慢吞吞地告诉我说:“汝既知我们各自的名号，又因为我们暗中驱使汝做出对自己不利的言行，因而决意要赶走我们！汝自以为这样做很明智，其实是个大傻蛋！人活在这世间短短的几十年，其死后能留给人们念想的东西能有多少？我们五个为汝树立不朽的名字，使汝的精魂百世流芳，而且永不磨灭。所谓小人与君子的区别，就是因为各自心志不同。汝只不过是遇到时运不济，但汝的行止是完全符合天行大道的！现在汝手中握着精美的宝玉，却愿意去换取别人身上的一张羊皮；口中吃着甘饴的粱肉，却羡慕别人碗中粗劣的饭菜。天下的人们对汝的了解哪有我们五个对你的了解更加清楚全面？尽管汝目今受到朝廷的贬谪，可我们五个还是不忍心从此离开汝身旁。如果汝对我们说的话不以为然，那么，汝可以质询“诗”“经”里面所载的有关内容。”

韩愈我听后只好垂头丧气，无言与辨。于是上手称谢！并把车船及各切干粮祭品一一焚化。随之恭请五鬼各自上座，接受膜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