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八，都说她顶顶没出息
文/若兰
腊八，都说她顶顶没出息
她生下来就没出息，眼不睁，手不动，不哭不闹，接生的大夫使劲打了两下她的屁股，才发出微弱的哭声。外婆抱着她，心疼地说：“这丫头，腊八生的，天寒地冻不说，女孩子占八，一准儿命硬，将来不是克自己，就是克爹娘。就叫腊八吧，长大了，带着去东山认棵树做干妈就好了！”
腊八一小并没有表现多难养。吃饱了就自己玩，一个破皮球，可以玩半天。可到了三岁，还不会走路却急坏了父母，腊八的父亲炕上放了木桌，腊八扶着桌子，慢慢会走了。这时候，腊八的父母才发现她的腿有点毛病。带着各大医院地看，说是软骨病，已经错过了最佳治疗期。腊八，从此变成了一个腿脚不太灵便的有残疾的孩子。
腊八八岁上小学，第一次考试，就给当教师的父亲捧回一个鸭蛋。一生传道授业解惑的腊八的父亲，对没出息的女儿无可奈何。掰着手指头教她2加2等于4，过一会再问，她会满脸无辜地回答，是5吧。一张试卷讲下来，诲人不倦的父亲腋下夹着笤帚疙瘩，气得满屋走溜溜。下一次考试，腊八仍考鸭蛋。腊八小学连续蹲级，直到和她的弟弟一个班。弟弟从不和她一起上学，他嫌腊八姐姐丢人，同学都说，他姐，是大白薯。
手心手背都是肉，腊八的母亲一碗水总能端平。腊八每天最后一个离开家去上学，母亲都会悄悄塞给她一个鸡蛋，煮熟的，就放在门后的军用挎包里，浮头儿是一层鸡毛。没有谁知道鸡毛下面还有实质性的东西。母亲说：“多吃鸡蛋，我家腊八也能考一百分”。那时候，一个鸡蛋一毛钱，猪肉八毛七一斤。腊八全家几个月也见不到一丝肉星。
腊八的小学就那么平淡的过去了，数学没有及格过。到了初中，语文和英语还好，但是和同一所中学就读的弟弟妹妹比，她简直太逊色。老师们常常当着她的面说：“徐腊八，你看看你弟弟，再看看你妹妹，真难相信你们是一母同胞！”就是那个时候，腊八变得敏感而自卑，常常无端发脾气，一句话，一个眼神，都会成为导火索，从而引起“窝里斗”。有一天早晨临上学，就因为弟弟说了句：“徐腊八，不许跟着我！”她就哭得惊天骇地。气得母亲打了弟弟一个嘴巴，连带妹妹也挨了骂，最后腊八和弟弟妹妹，三个孩子，哭着离了家门。
腊八并不是一无是处，长得漂亮，喜欢唱歌。那时候《英雄儿女》的主题歌流行，她是学校唯一能将《英雄赞歌》唱完整的：“烽烟滚滚唱英雄，四面青山侧耳听……”每次学校联欢，她都唱这首歌。腊八唱歌的时候特别投入，恍然，那一刻，她就是英雄，那些汹涌而至的炮弹一发一发地在她身边爆炸，在巨大的掌声浪潮冲击下，她得到前所未有的满足。
腊八初中毕业后没有再上学，她考不上。腊八便去当保姆，腊八是怀里抱着别人的孩子送弟弟妹妹上大学的。每一次送别，腊八在别人异样的目光中接受着自己确实是家里最没有出息的孩子的事实。
腊八的婚姻大事一度成为父母最头疼的事。25岁那年才有人提亲，对方小伙子能言善辩，很讨人喜欢。腊八不置可否。母亲一夜没睡，第二天对她说：“算了吧，这个小伙子家里太穷，人却精明。你以后进了门，日子过得苦，再挨打挨骂可怎么好。”腊八一边给别人的孩子擦鼻涕一边说：“行啊！”。又有提亲的，人看着老实厚道，公婆也本分。订婚的前一夜，父亲的牙床一下子全肿了，最后跺脚说：“嫁到农村就嫁到农村吧，以后多帮衬你一些，也好过你在婆家受气！”徐腊八还是不知可否，一边给别人家的孩子擦鼻涕一边说：“行啊！”幸运的是，除了生活艰辛一点，腊八婚后的生活还算幸福。生了个女儿。因为有出息的弟弟妹妹都在大城市安了家，父母便将她的女儿带在身边，尽量让外孙女接受最好的教育。
腊八的生活中没有高楼，没有车鱼。她是家中唯一一个还撅着屁股烧大锅灶的孩子。但是她回家的次数最多。她的弟弟妹妹一年都见不到一次。逢年过节，弟弟会寄回大包的礼品，妹妹也要快递回各种各样她见也没有见过的东西。这些，她都没有。每年过腊八，徐腊八都要准时回趟娘家。她带一些家中的小米、高粱、栗子、核桃，父亲爱吃白薯，她挑大个儿的，带上一口袋，然后捎着一块老倭瓜，回去和父母吃上一顿热乎乎的腊八粥。过年的时候，徐腊八带着老实厚道的丈夫，顶多买箱方便面，买一件儿啤酒，回去给爹妈拜年。平日里，她没事就回家呆几天，和母亲说说家长里短，或者陪父亲下盘跳棋。甚至，有一天中午，婆婆蒸棒子面发糕，出锅一尝，格外喧腾，她围上围巾，捡了几块就往家送，因为，她记得，母亲最爱吃粗粮。但每当她兜着几块热腾腾的棒子面发糕，或一把甜的糯人的炒栗子回家的时候，腊八都有点不好意思：她觉得她是家里顶顶没有出息的孩子，她没有山珍海味可以送给父母。
父母终是老了，到了需要人照顾的时候了。今天母亲犯心脏病，明天父亲闹高血压，电话打给弟弟，弟弟为难，正在仕途中狂奔的人，忠孝不能两全。电话打给妹妹，家中尚有小儿待哺，路途遥远，奔波太难。一次又一次，是她徐腊八回去，做饭洗衣，端茶倒水。最多的一次，母亲做手术，她衣不解带，整整伺候了七天七夜，换来的是弟弟虚伪的一句：“谢谢大姐！”还有妹妹寄来的钞票：“姐，你不上班，就麻烦你照看父母。我给钱！”徐腊八不要钱，不图弟弟妹妹的东西，她说照看的是自己的父母，应该的。
她是家中三姐妹顶没出息的孩子，她的头上没有光宗耀祖、出人头地的光环，但她却是父母身边最暖和的棉袄，最实惠的慰藉，最有用，最孝敬的孩子！
腊月初八，想你-----徐腊八，我的大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