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来过一下子,我怀念一辈子
壹
“林律师,听说你今年又接了不少个大案子,该不会又没时间来参加今年的同学会了吧。”高中同学群正在热火朝天得谈论这周末的同学聚会,林子尧作为已经快十年没有参加同学会的人,自然成了众人的调侃对象。
林子尧正打算回复些什么,一条新的消息让他的手指定格在键盘上。
“你们就别说林律师了,你们还记得当年那个全班男生都很喜欢,但后来转学了的初夏吗? 这些年同学会,她也从来都没有出现过,不过今年好像会来呢。”
林子尧不知道该用什么样儿的心情去描述时隔十年再一次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这个名字,他已经十年没有见过初夏了,可记忆里那个爱笑的穿着校服的女孩儿无数次得出现在他的梦境里,似乎她永远是他初见时最青春美丽的模样。
林子尧似乎因为这个名字恍神了,再回过神来后,又多了不少聊天记录。
“初夏啊,那个笑起来很好看的姑娘吧,也不知道为什么转学了,不知道现在变什么样了”
“当年我可是他的小迷弟啊。”
“你就别说了,当年我们班哪个男生不喜欢初夏啊。”
“可是,初夏只喜欢林子尧啊……”
同学们开始慢慢回忆起那些年,林子尧也因为这句“初夏只喜欢林子尧”慢慢得陷入回忆里。
贰
林子尧是在高二那年因为父亲的工作变动转学到初夏所在的班级的。那时正值初夏,知了已经在声声呼叫夏天了,少男少女们舔着冰棍边走边聊天,街边小摊的老板娘翘着二郎腿坐在小摊边的小板凳上,捧着半颗西瓜舀着吃。
林子尧拖着行李箱停在了学校里的自动贩卖机旁,按下矿泉水后掏遍了口袋都发现没有零钱,罢了罢了,渴死我吧,想着他打算拉起行李离开,这时候一个甜美的女声传入他的耳朵:“我请你。”
林子尧一转头,眼前站了个女孩儿,拿着两个硬币微笑得看着他。女孩比他矮一个头,穿着白T和牛仔裤,眼睛深邃明亮,笑容干净明丽。林子尧不自觉得接过女孩手中的硬币,竟还结巴了:“谢…谢谢。”
“不客气啦。”女孩摆了摆手,“你是新来的转学生吗,我看你拖着行李箱呢。”
“啊,嗯啊。”
“叮铃铃…”
“上课了呢,要迟到了啊。”女孩听到上课铃声后朝着教学楼方向跑去了,跑着跑着也不忘回过头,跟林子尧挥了挥手,“再见啦,同学。“
“我…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呢。”女孩跑远后,林子尧站在原地看着女孩的背影自言自语,随后望了眼手中的硬币,露出笑容,“还真是可爱的女孩儿。”
女孩的笑容如夏日里的甘泉,林子尧心想,这下都不渴了,他将硬币塞入口袋,拖着箱子朝教导处走去。
原以为只是一面之缘的女孩,今日一见,便就此一别了。可直到林子尧在班主任的带领下走进新班级,得知那个拥有着甜美笑容的白T女孩是他新同桌的时候,才慢慢开始相信这世间还有种东西叫缘分。
“真巧,我们又见面了,大概是缘分。”女孩儿大方而又利落得向林子尧打招呼,微微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我叫初夏,就是夏天的那个初夏喔。”
原来她叫初夏啊,人如其名,热情友好:“我是林子尧,以后要多多指教啦。”
多少年过去了,林子尧仍保留着当初初夏给他的硬币,也仍无法忘却与初夏相识时的那个夏天。他时常想,若时间永远停留在那时候该有多好,那么初夏永远都是当年那个乐观开朗、热情善良、单纯美好的小女孩。
林子尧握着硬币回忆了好久,直到群里有人@他,他才从回忆里抽身出来。
“@林子尧,你这个群主常年不来参加同学会也就算了,我们聊了那么久的初夏你居然都不出来吱一声。”
林子尧这才意识过来,当年初夏不辞而别,没有留下任何消息就转学了,林子尧疯狂得找她,组建这个群更是想从以前的同学那找寻初夏的下落,可那么多年过去,没有人知道她在哪里,而今年,终于有人有了初夏的下落,且得知初夏有可能会来参加同学会,大概错过这次,他就再也没有机会见到那个他心心念念了那么多年的女孩吧。
想到这,他快速得在键盘上敲下一行字后点击发送。
“谁说我不会去的?这周末不见不散。”
叁
“林律师,今天下午两点开庭。”林子尧的助理Kiki一边翻阅三个月前一女孩因遭受强奸而失手杀了加害者的案卷一边向林子尧取经,“以正当防卫为由做无罪辩护,胜算大吗?”
林子尧露出一个神秘的微笑,拍了拍Kiki的肩膀:“我从不打无把握之仗。”
林子尧三个月前接受了一年轻女孩儿的母亲委托,这位女孩的母亲告诉林子尧,自己的女儿和死者是大学同学,死者是女孩的追求者,因女孩不接受其追求,就把她骗到教室实施强奸,女孩情急之下拿椅子砸了他的头致其死亡。现在死者的家人咬着女孩不放,发誓要把她告到死。
距离开庭还有十分钟的时候,女孩母亲突然跪在林子尧面前,死死抓着他的裤脚,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得说:“林律师,求求你,一定要救救我女儿。”
女孩母亲跪在他面前使他内心一怔。他想起很多年前初夏也是这样跪在他面前,用同样的眼神祈求他,可最终他辜负了初夏。他永远忘不了初夏当年那个绝望的眼神和自己始终无能为力的样子。
当年的他没有足够的能力去保护想要保护的人,所以初夏离开了,成为他心中永远的遗憾。而努力考上政法大学,发誓要成为律师,去帮助那些处于弱势的人,对林子尧而言,内心会稍微好过点,也算是对初夏的另一种补偿,也许她不会知道。
林子尧扶起跪在地上的母亲,坚定而温柔得告诉她:“阿姨,我一定会尽我所能。
林子尧最帅的时候,大概就是在法庭上的时候了,作为一个律师,他无可挑剔:“根据现场情况和程佳的病历来看,杨路当时正在对程佳进行强奸且对其采取暴力行为,已经造成了其肢体挫伤、皮肤挫裂伤等,证人表示杨路曾对程佳展开疯狂的追求,程佳不止一次告诉室友自己害怕见到杨路,也因此找过心理医生开导,事发当时程佳被逼到教室死角,杨路的暴力行为也未停止,故严重危及了程佳的人身安全,程佳顺势拿边上的椅子砸杨路完全是出于恐慌和自卫。针对严重危及人身安全的暴力犯罪所进行的防卫,根据《刑法》第二十条第三款的规定,不负刑事责任,不构成防卫过当,属于特殊正当防卫。”
林子尧从业以来,最安慰的无非是听到自己的当事人被无罪释放,所以他记得每一个被告家属感激他的模样,大概这就是他坚持走这条路的意义。程佳被无罪释放的那刻他长舒一口气,他可以用最好的状态去参加晚上的同学会。
“林律师,你到底是怎么做到百战百胜的啊。”Kiki对林子尧的崇拜又高了一个台阶,“我简直太佩服了。”
“你知道最重要的一点是什么吗?”林子尧说,“就是用心去了解你的委托人。”
“用心啊。”Kiki似懂非懂得点了点头,“可我还有一点不明白,为什么这些年,林律师接的案子的委托人都是这种无奈犯罪的人,却从来没有为那些十恶不赦的人辩护过。”
“作为辩护律师,你就要毫无保留得站在委托人的那一边,可我,不想昧着良心去做那样的辩护。”林子尧没有办法忘记当年那个肇事逃逸的被告辩护律师极其丑恶的嘴脸,那么多年,他始终无法从那张嘴脸中释怀出来,“Kiki,你要记得,无论今后你走多远,都不要忘记你做律师的初心,永远都不要被利益蒙蔽双眼。”
“林律师,我要成为你那样的人。”
“嗯。”林子尧欣慰得一笑,“那我先走了。”
“审判长说晚上一起吃饭的,你不去了吗?”
“不了。”林子尧挥了挥手,“我要去参加同学会了。”
肆
这些年,林子尧见过不少大世面,打赢过无数场官司,无论是面对不同当事人的时候还是站在法庭上辩护的时候,他都信心满满,只不过这次,一想到要见到初夏,他就不由得紧张起来,穿什么衣服,喷什么香水,搭什么鞋,都要犹豫好久,他甚至在心里预演了无数种与初夏重逢时的场景。
林子尧发誓,他上一次那么紧张是查询司考成绩的时候。只不过比起紧张,更多的是兴奋和期待。他知道,这些年,他始终欠初夏一句对不起。
林子尧到达酒店的时候,已经有一大半同学到齐了。林子尧自然逃不过被同学调侃:“我们林大律师可总算出现了。每年都不出席同学会,也太不够意思了吧。”
林子尧不好意思挠了挠头。
“说吧,林子尧你这回怎么就有兴致来参加同学会了。”
“还不是听说了初夏回来。”还没等林子尧回答,另一个同学就接上了话,顺便坏笑着撞了下林子尧,“你说是不是呀。"
被拆穿后,林子尧显得更不好意思了,就在这时远处传来的对话缓解了林子尧此时的尴尬。
“呀!初夏!!”
“初夏,最不够意思的就是你了!!当年不告而别,谁都没你的消息,要不是小颖这个包打听,我们可能都见不到你了。”
“不好意思啊。”在众多声音里,林子尧终于听到了那个他思念已久的声音,可他如同定格了一般,挪不动脚步。
“林子尧你愣着干嘛呀。”旁边的兄弟推了下林子尧,“不是说为了初夏,人家都来了,你都不过去打个招呼,还等着人家来给你敬酒啊。”
没等林子尧反应过来,他就拽着林子尧走到初夏面前,就好像捕到新鲜的猎物上交给初夏:“初夏,你看看,这家伙知道你来了,还不好意思了。”
林子尧的视线终于和初夏的视线对上。
她还是那么好看,头发长了,更温婉了,却好像不是当年那个活力四射的小姑娘了,变得更加优雅稳重。那双大眼睛依然澄澈,但她好像更瘦了,眼前的初夏是那样的熟悉,却又是那样的陌生。那个法庭上伶牙俐齿的林子尧竟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又如当年那样,是初夏开的口:“好久不见,林子尧。”
“好久不见。”一句好久不见,不知包含了那么多年来多少感情,那个他拼了命得想找的初夏,那个无数次出现在他梦境里的初夏,现在就活生生站在他面前,朝他微笑,那个预演了无数次重逢场景的林子尧在此时此刻竟然不知所措。
过不了多久人就到齐了,尽管每年都聚,但是过去学生时代、青春岁月的那些事儿却是永远都说不腻的。也许青春不再,可那些共同拥有的回忆是往后岁月里每一个人都珍藏于心的东西,那些年暗恋过的人、闹过的笑话、闯过的祸现在回忆起来,都是美好的。
酒喝到尽兴之时,班长提议说:“我们玩真心话大冒险吧。”他指着桌面上吃剩的鸡头说,“我们一会儿转桌上的转盘,鸡头指向谁就谁来啊。要是完成结果我们不满意的话,就自罚三杯。"
这个提议马上获得了大家的响应,班长趁热打铁:“那我先开始啊。”
说着班长便转动起桌上的轮盘,不一会儿鸡头的指向恰巧停在了初夏的面前。初夏的表现仍然很大气,她微微一笑:“我选真心话。”
“我来我来。”当年坐初夏后座的男生迫不及待得接过话,“我知道要问什么。”
“你要是问些什么有的没的,就罚你啊。”班长开玩笑得说。
“不会不会。”男生自信得摆摆手,然后拿起桌上的鸭脖子当话筒,问初夏,“以前我们班男生一大半喜欢你呢,可老听说你只喜欢林子尧,这是不是真的啊?”
话音一落,大家都开始起哄了。比起初夏,林子尧可怂多了,不知道是因为喝了酒还是因为害羞,他的脸早就通红了,可他又迫切得想要知道答案。
初夏微笑着从容应答:“大家都是那么好的同学,我可不偏心,我喜欢在座的每个同学。”
“切~”同学们显然是对这个答案不满,“自罚自罚!”
初夏也没有作出任何挣扎和狡辩,爽快得干下了早已为她倒好的三杯酒。其实林子尧早已无心进行接下去的游戏,初夏的答案一直萦绕在他耳边和心头,迟迟无法忘却。可能这么多年来,只有他一直放她在心上,而对她而言,他只是人生一个比较特别的过客,对,一个曾伤害过她的过客。
后来大家都喝挺多,林子尧喝得自然也不多,初夏的生疏带给他的失落早就盖过了下午打赢官司的喜悦。可是就是有那么一刹那,他对视到初夏的眼神,如果没看错,她看他时的那种的眼神,绝对不是对阔别多年老同学的眼神,他说不上来那种感觉,他知道这个眼神包含太多东西了。
同学会进行到现在,有一起喝酒玩游戏的,也有两三好友在一旁聊天的,林子尧加满自己的酒杯,走到初夏的面前:“我们喝一杯吧。”
初夏也毫不吝啬得斟满自己的酒杯,顺势与林子尧干杯。因为酒精的缘故,初夏的脸通红,微醺的她显得更为美丽优雅,林子尧深刻得明白,眼前这个人已俨然不是当年那个小女孩了。
“这些年……”林子尧话问到半,初夏轻轻得“嘘”了一声,“别说。”
林子尧知道,这些年的这些变化,不是几句话就可以说得清、道得明的,兴许他和初夏的距离远比十年还要更长。酒店里有些闷热,林子尧提议:“我们出去走走吧。”
和同学们告别后,林子尧带着初夏离开酒店,刚到门口,风吹来,初夏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林子尧贴心得为她披上西装外套,初夏也没有拒绝,不失礼得回了句“谢谢”。
他们走了很长一段路,也沉默了一路,他们曾无话不谈,如今却形同陌路,林子尧试着打开话题:“初夏,其实这些年,我一直在找你 。”
大概沉默了好一会儿,初夏才说话:“林子尧,其实对我们来说,当年我离开是最好的结果。”
林子尧深知现在再去纠结当年初夏为什么非要离开已经毫无意义,毕竟这十年不会重新再来,他能做的,也只有用以后的人生去弥补当年带给初夏的伤害。
“初夏。”林子尧突然停下脚步,真挚得看着初夏,对她说,“我知道这些年你过得不好,可我也从来没有忘记过,我每一天都在提醒着自己当年所犯下的错,所以这十年我除了找你,我也没有停止过……”
“子尧。”初夏再一次打断了他的话,“其实你根本没有错,当年我很不成熟,才会觉得你欠我,可后来我才意识到,你不欠我,你从来都不欠我,你更没有必要为你父亲的错买单。只是那次判决成了我们无法跨越的鸿沟,这些年我无法释怀的也只有那次判决而已。两不相欠对我们两个来说都好,所以你不要再觉得亏欠于我,也不要再耿耿于怀当年,更不要再对我付出什么,因为那样,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初夏的这番话,比她当年愤怒而绝望得说“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更让林子尧感觉到失落,好像是在尽可能得撇清他们之间的关系。其实他不否认初夏所说,她一直都是那样的女孩儿,让别人一味地付出,会让她感觉到不安,但是尽管这样,林子尧也无法否认当年自己父亲犯下的错,他不愿也不能在这种愧疚和煎熬里度过此生。
“初夏,我明知道我父亲是错的,却未能做出任何改变,让你在悲痛中度日,就是我欠你的。”
“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初夏无奈得一笑,“他是你父亲啊,这改变不了,才注定了我们只能以这样的方式过以后的人生。不再打扰我,就是你弥补我最好的方式了。”
林子尧哑口无言,他愧对初夏,他深知有些话在缺乏实际行动前,不如不说,可是却又忍不住问:“在我不确定怎样才能帮你之前,我答应不会再打扰你,可是,有个问题,你能回答我吗?”
“嗯?”
“刚刚饭桌上,那个问题,你现在能认真得回答我一遍吗?”林子尧很认真得说出这句话,“初夏,当年你喜欢我吗?”
‘如果答案对你重要的话,我可以很认真得回答你’。此刻的初夏有说不出的温柔,“林子尧,我喜欢你,很喜欢。”
初秋的风吹在微醺的人身上,还是冷啊。林子尧以为听到这样的答案,就够了,殊不知,换来的是更大的遗憾,所以他才要更加努力得去用今后的人生,用他现在所拥有的一切,给那个曾经如此喜欢他、如此信任她的女孩一个交代,这一次,他发誓,他不会再辜负她了。
伍
初夏到家的时候才发现,没有把外套还给林子尧,他身上的香水味还残留在鼻尖,那是她喜欢的味道。刚刚吹风的后果就是使酒精的作用慢慢上来,她微微感受到眩晕,可她头脑却异常清楚,经过简单洗漱后,她靠在床头,回想着这些年,包括刚刚与林子尧有关的一切。
小颖找到她,邀请她来参加同学会的时候,她没有拒绝,不就是因为心中的那些念想吗。话可以说得很洒脱,可心就不一样了,她的心其实也期待见到林子尧。重逢的时候,她试图可以用平常心对待他,可还是失败了,才意识到有些隔阂没有办法消除,时间也不行。
她知道这些年林子尧一直在找她,她也知道林子尧拥有现在的成就付出了多少。高三那年,为了考上心仪的政法大学,他每天只睡五个小时;上大学以后,他常和教授深入探讨每个案例和话题,无数次在模拟法庭上取得高分,更是在每个期末交出近乎于满分的答卷;大三首战司考,就超出分数线100多分,成为所有法学院学生的榜样和被传颂的佳话;大四就被全市最好的律所录用,所交的毕业论文如教科书般得传阅在各个教授之间;从业不到两年,就获得全市优秀律师的荣誉,打官司几乎不会输,成为律界的不败神话。
初夏知道这些,并非偶然,从她得知林子尧考上全国最好的那所政法大学开始,她就时常登陆学校的官网,去关注林子尧的一举一动了。从来没有人说过林子尧为什么突然之间就变得认真读书了,也没有人说过林子尧一心想考政法学校,立志做一个优秀的律师是为了什么,可初夏似乎知道,他在用他的方式弥补她。
有些回忆,日子过着过着就淡忘了;而有些回忆,每每回想起来,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成了初夏怎么都过不去的坎。其实若过得去,她就不会躲着林子尧,一躲就是十年。
当林子尧问她是否喜欢过自己的时候,初夏从来没有怀疑过,从她在自动贩卖机前遇到他的那一刻起,就喜欢他了,往后的十年,也没停止喜欢他,反倒是让这种喜欢慢慢发酵成了心底的深爱,可偏偏,越是深爱,痛苦就越是深刻,她始终无法从那段回忆中释怀出来,始终没法放过自己和林子尧。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失眠的呢?大概是从初夏跪下求他的那一天起吧。林子尧失眠的时候,就会喝酒,每当喝过酒以后,入睡就没那么困难了,可是今天,酒精也帮不了他,因为回忆里的那个姑娘回来了。他深知那是数千个长夜漫漫幻化成细水长流的思念,衣不如新,人不如故,遇过再多的人,都不及初夏莞尔一笑,即使后来发生了太多在他认知范围外的事,他仍然相信所有的遇见都是必然,和初夏的遇见也必然是三生有幸的事。
关于这个三生有幸,林子尧至始至终没有怀疑过,今天的重逢让他更加确定了这件事,突然间,有个很疯狂的想法,如同缠绕的荆棘慢慢在林子尧的脑海中滋生。
陆
大概是被酒精冲昏了头,林子尧才会在这个点出现在初夏的家门口,明知似乎不应该这样做,可他就是没法控制自己。林子尧当了那么多年律师,法律和情感发生冲突是常有的事,他也从未动过恻隐之心,做出些理智不允许的事。明明是这样的人,遇到初夏就可以让所有的心理防线建设统统崩塌,理智在此刻变得无比微弱,微弱到不值一提。
当初夏穿着浴袍出现在林子尧面前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敲了门。初夏看来是刚洗完澡没有多久,她简单得披了件睡袍,白皙的皮肤映衬着清晰可见的锁骨,湿哒哒的头发随意得散落在胸前,身上还残留着沐浴露的馨香。
看到林子尧,初夏微微愣了一下,但又立马恢复了平静,她并没有驱赶林子尧的意思:“就说不应该让你送我回家的。”
“进来吧。”初夏顺手带上了门。
说实话,林子尧是有些许意外的,他虽带着满腔热情来到这里,却也着实做好了一盆冷水浇头上的准备。坦白说,比起现在的结果,林子尧预想更倾向的结果是被初夏拒之门外。不过又如何呢?毕竟此时此刻,他坐在初夏家的沙发上,静静看着身边的女孩儿侧着身子吹头发,她吹头发的样子竟然有些迷人。
林子尧缓缓起身,接过初夏手中的吹风机,温柔得捋着她的发丝:“我帮你。”
初夏没有拒绝,说实话她享受此时此刻,就让她刚刚分别前说的话都见鬼去吧,就算第二天会迎来腥风血雨,用更沉重的代价去承担此刻布下残局的后果,她也认了。
“林子尧,你越来越有魅力了。”初夏幽幽得说。
“你也是。”林子尧是发自内心说出这句话的,只不过这句之后,他顿了顿又继续说,“但是,你好像不爱笑了。”
初夏苦笑,停留在少年画面里的那个女孩儿如同冬日的暖阳,和煦却不耀眼,可以驱赶整个寒冬的阴霾。但终归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别人又有什么权利对她的遭遇进行指手画脚,然后指责她活得不够阳光,林子尧也不行。
“上天大概觉得我生来就幸福美满,所以后来把我的笑容一并带走了吧。”
林子尧是发自内心得心疼初夏,却好像反而适得其反,说了不该说的话,他有些自责:“对不起……”
初夏拿下林子尧手中的吹风机,按下开关,放到一旁。然后用双臂轻轻环住林子尧的脖子,呢喃:“不是说了不打扰我吗?大律师说话也会出尔反尔啊。”
林子尧因初夏突如其来的反应而愣了一下,此时的初夏距离他就只有几公分,他能够强烈得感受到她身上的气息,清晰得听到她匀速的呼吸声,初夏澄澈而深邃的眼眸有些迷离得望着他,时间仿佛在此刻静止了,全世界仿佛都应该为他们停下。
这种状态没有维持多久,林子尧很快顺着初夏,温柔得搂住了她的腰。
他可是身经百战的大律师啊,此刻若不抓到主导权,那谈何给她交代。
林子尧的声音低沉又有些沙哑:“可是初夏,至少现在,你没有拒绝我。”
初夏没有再说话,她慢慢闭上眼,轻轻得亲吻林子尧,林子尧触碰到初夏柔软而细腻的唇,下意识得用力抱紧她,回给她一个更加长情而缠绵的吻。
这一夜似乎显得格外漫长,从晚上饭桌上的重逢到现在缠绵缱绻,仿佛隔了一个世纪。林子尧随意得坐在沙发上,客厅的落地灯散发出暗橙色的光,折射在林子尧棱角分明的脸庞上,初夏安静得躺在他的腿上,林子尧看她的目光充满温柔和爱意。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得聊着天,从学生时代的相识聊到往后岁月的分离,他们谈话间的默契仿佛是与生俱来的,无关分别时日长短。
可是这一晚,他们谁都没提让他们天各一方的那一天。
柒
初夏从未这样认真得看过林子尧的睡颜,英俊而安详,初夏知道,她此刻有多眷恋林子尧,醒来的时候就有多痛苦。不堪的回忆犹如巨大的漩涡,正在一点一点、无止境得吞噬着他们刚刚才建立起的温存,一时的欢愉只会带来更长久的伤痛罢了。
有的时候,光有爱情是不够的。
那是十年前的夏天,初夏从寝室出来赶着去教室上课,老远就看就有个拖着行李箱的男生在自动贩卖机前站了好久,男生穿着白衬衫,背影挺拔高大,初夏的微风吹乱了男生俐落的短发,那是一个另初夏着迷的背影。男生几乎是掏边了身上所有的口袋和书包,都没有找到可以塞进自动贩卖机的零钱,初夏不得不承认,男生为找不到硬币而懊恼的样子有些可爱。
男生耸了耸肩,一个甩手单肩背起了书包,就在男生打算离开之时,初夏有了想去认识男生的冲动。少女时代的初夏的确是阳光开朗、落落大方、敢爱敢恨,喜欢就去追,毫不含糊其词。在往后无止境的岁月里,初夏不止一次问过自己,后悔吗?后悔年少时的冲动和情况吗?如果当年自己不是那个一往无前、毫无畏惧的少女,结局会更好吗?是啊,后来的她再也没有年少时的这般勇气了,可她也一直感谢当年的自己,可以让她无怨无悔得爱一场。
初夏不知道当年救急的硬币,林子尧一直留着,她只知道林子尧成为她同桌的那一刻,她从心底拥有了种毫无缘由的快乐。因为喜欢一个人,所以愿意毫无保留得对他好,她愿意牺牲自己的课余时间帮他补因为转学落下的课程,愿意用仅有的零花钱买零食和他分享;她带他逛遍陌生的学校,她把她所有的朋友都介绍给他认识;他无聊枯燥的高中生活,也因为她这个可爱友善的同桌变得有趣生动。
年少时候对一个人好无非是付诸真心,再以真心换以真情。只不过那时候遇到感情,每个人总会敏感而又自卑,包括林子尧,他并非没有感受到初夏的真心付出,但是初夏对谁都很好,而且人缘好、朋友多、成绩也不错,同学、老师都很喜欢她。在林子尧心里,可能对初夏而言,他和任何一个同学都一样,只是因为是他的同桌就对他更好一些,然而对他而言,初夏是特别的,和任何一个同学都不一样。
直到有一天,林子尧似乎感觉到在初夏的心里,他有那么一点点的不一样。
离放学已经过了一个小时,初夏打完羽毛球路过教室的时候,看到林子尧一个人坐在位置上写作业。
“你也还没回去呢!”初夏站在楼道里趴在窗台上,笑眯眯地问林子尧。
“对啊,我家没人,我又忘带钥匙了。”
“那来我家吃饭吧!”初夏热情得招呼林子尧,“再一会儿大叔就要来锁门了。”
“那多不好意思啊。”林子尧礼貌性得推脱。
“哎呀怎么会。”初夏走到林子尧旁边,帮他收起课本,“走啦走啦。”
林子尧和初夏并排走在回家的路上,林子尧认真得倾听着初夏一路蹦蹦跳跳眉飞色舞得形容她的家人有多好多亲切。
“林子尧,我跟你说哦,我爸妈都超好超热情的呢,看到我带同学回家,他们一定都超级开心的,看到你长那么帅,没准拉着你当婿呢。”
“啊......”听到初夏这么说,林子尧居然害羞得红了脸,不知道怎么接话好。
看到这副模样的林子尧,初夏忍不住大笑起来:“哈哈哈哈看把你害羞的,我开玩笑的啦。”
初夏一个无心的玩笑却在林子尧的心中种下了初恋的种子,他多么希望初夏是认真的,这么多年来,从没一个女孩儿像初夏这样让林子尧心动,可能是她的善良和热情唤起了他长眠于心底深处的悸动。
就如初夏形容的那样,她的父母热情而又开明,初夏的妈妈像个孩子般每当做好一个菜就用期待的眼神看着林子尧,问他好不好吃,招呼他下次再来;她的父亲甚至给林子尧斟起小酒,跟他称兄道弟,一点儿没有长辈的架子。
林子尧可算是明白,初夏的这般热情开朗、单纯美好是源于她有这样一对可爱的父母,可这样的家庭关系,是他一生都不敢奢望的。
回家的路上,林子尧忍不住跟初夏说:“你们家这样,真好,我已经忘了上次和我爸妈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了。”
“你的爸爸妈妈总是很忙吗?”初夏总是很善解人意。
“我爸和我妈在我很小的时候就离婚了,那以后我就没见过我妈,我爸是法官,他就好像是个法律机器,不会笑,就和法律一样冷漠;我还经常转学,这样一来,我朋友就很少,很多时候,我都觉得我是一个人,所以初夏,你们家真的很好,认识你也真的很好。”
“林子尧。”初夏收起了平时的大大咧咧,真诚得看着他,而后坚定得对林子尧说,“你以后都不会是一个人,我陪着你啊。”
我陪着你啊。初夏再一次温暖了林子尧沉浸已久的心,在她真挚的眼神里,他似乎看到了一生不变的承诺。如果时间能够永远停留在这一刻,那有多好啊。
回忆到这里,初夏的眼眶不禁有些湿润,曾经她承诺于林子尧的,恐怕是今生无法兑现了,身旁的林子尧依然熟睡,她温柔得俯身吻了他精致的容颜,起身后柔情得看着他,好像是在做最后的告别。
回忆犹如脱缰的野马,一幕幕得在初夏脑海里放映,说实话,她已经很久没有那么清晰得回忆起这些了,可是现在,回忆里的人出现了,所以一切都不同了。
捌
林子尧的父亲依然忙得没有时间陪他,可是他不再感到孤独了,初夏总会变着法子让他开心,知道林子尧的家庭情况后,初夏的父母也时常邀请他去家里吃饭,给予他家庭的温暖。
林子尧以为,这样的感觉永远也不会消失了,初夏会永远陪着他,初夏家的大门也永远会为他敞开。可是,都是他以为的。
国庆假期结束后,初夏就没有来上学,林子尧怎么样也联系不到她,放学后他几乎是一路狂奔到初夏家的,他一次又一次敲打着初夏家的大门,敲到手都红了都没有人来开门。
他以为第二天初夏就会按时来上学了,可是连着一星期初夏都没有来,他也连着敲了一星期的门,可始终没有人来迎接他。
初夏,你去了哪里,你到底去了哪里。
他终于按耐不住去询问班主任,班主任告诉他初夏家里遇到了一点事,近期不会来学校了。
他开始变得魂不守舍,胡思乱想,到底是什么事,能让她离开那么久。
他每天放学都去初夏家楼下等她,等到睡着再醒来,可是依旧没有人。
直到有一天,他又靠在初夏家的大门睡着了,恍惚中,他似乎听到有人在叫他。
“林子尧。”
他睁开眼睛,他看到初夏站在他的面前,他想都没想就冲上前去紧紧抱住她,生怕下一秒,她又不见了。
“对不起,让你担心了。”初夏轻轻地说,原本清脆甜美的声音变得有些干涩沙哑。
他这才放开她,看到她的样子,他惊呆了,这还是他认识的那个初夏吗。
眼前的女孩整整瘦了好几圈,黑眼圈包围了她凹陷而又充满血丝的眼睛,嘴唇发干,眼神暗淡无光,看到他,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初夏你……”
“林子尧,我再也没有父母了。国庆的最后一天,他们遇到了交通事故,肇事者肇事逃逸,如果那个人不逃的话,能够及时送他们去医院,他们就不会死……可是,都来不及了。”
听完后,林子尧的喉咙似乎被堵了什么,干涩得不得了,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初夏,他只记得这些日子以来,叔叔阿姨给过他什么,他只知道每次阿姨都会热情得开门迎接他,做他爱吃的菜,叔叔也总在饭后拉着他下棋,还时不时得传授他下棋的技巧。他无法相信,今后再也没有人给他做他爱吃的菜、拉着他下棋了。连他都无法接受,何况初夏。
他还没来得及接话,初夏重重跪在他的面前。
他下意识得拉起她:“你在干什么。”
“求你,帮帮我,林子尧,如果你也不帮我,我就什么都没有了。”她的眼泪顺着她的脸颊滑落。
初夏的眼泪也狠狠得滴落在他的心里,痛得令他无法呼吸:“初夏,若是有什么我能够帮上你,我都愿意。”
“前两天,肇事逃逸的人已经被抓到了,听说这起案子终审法院的审判长是你父亲,我希望判决的结果,能够让他得到应有的惩罚。”
“初夏,你放心,我爸爸一定会公正得去审理这个案子的。”
初夏,我永远都不会让你一个人的,就像你当初陪着我那样,我也会陪着你、保护你到永远。
父母双亡后,初夏就变得很沉默,她唯一期待的事情就是开庭审理的那天,能够让坏人得到应有的报应,也算是对父母在天之灵的一种交代。
她曾问过林子尧。
“为什么好人得不到应有的回报呢。”
他安慰他:“这世上是存在因果报应的,肇事的人不会永远逍遥法外,他也会得到应该有的报应。”
殊不知,林子尧的这几句话在未来狠狠甩了他俩嘴巴。
开庭的那一天,是林子尧陪着初夏去旁听的。
“你有没有觉得那个坏人的冷笑似乎在向我宣战?告诉我能耐他何。”初夏看到远处的被告人朝着她邪恶得一笑后问林子尧
林子尧说她想太多了,可事实上,女人的直觉准过一切。他亲耳听到父亲以意外事件为由宣判肇事者无罪。
身边的初夏在听完这个结果后冲着自己的父亲大吼:“怎么可能是意外!根本不是意外!他是杀人犯啊!你不是代表公理正义吗,你怎么能义正言辞得做出这种宣判!!”
此时的林子尧用惊恐得眼神看着自己的父亲,似乎十几年来从来没有好好认识过眼前的这个男人,他不明白自己的父亲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判决。
直到自己的父亲下令以扰乱法庭秩序为由要求初夏离开法庭的时候,他才意识过来,拉起初夏往外面走。
“你干什么拉我,林子尧你不要拉我!”初夏拼命想挣脱林子尧的手,“他是错的,你父亲是错的,他怎么能这样子。”
林子尧的身心似乎都被掏空了,只是在潜意识里想要带初夏离开这个地方,他不愿让她看到肇事者向她示威的眼神。
终于在法庭门口初夏挣脱了林子尧的手。
她当时看他的眼神,足以将他逼入地狱,他从未看到过这样的初夏,眼神里充满了愤懑与绝望、背叛与失落。
“林子尧,你怎么可以这样对我。”她是一个字、一个字逼出这几个字的,当初的那个初夏彻底不见了,剩下的,只有绝望和仇恨。
那一刻,林子尧意识到,他可能要永远得失去初夏了。
说完那几个字,初夏头也不回得走了,林子尧找遍了所有她会去的地方,却怎么也找不到她。
后来,初夏就没有再来上学,再后来,老师说初夏转学了,可是没有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初夏消失后,他得知父亲明明知道不是意外,却被肇事者买通,做了无罪的宣判,记忆里的父亲虽然严肃但却也正义,可结果,却不是他想象的那样。
曾经和自己约定着要考同一所大学的女孩儿,却在高考前彻底得消失了。
玖
当年撞死初夏父母的肇事者没能被绳之以法,造成这样的后果,林子尧的父亲无论如何都脱离不了关系。
知道真相后的林子尧度过了无数个辗转难眠之夜,他父亲犯下的错,注定要用他的一生来偿还。
林子尧倾其一生,唯一能够补偿初夏的,就是帮助她翻案,但这个过程无疑会将自己的父亲打入地狱。
同学会重逢的那个晚上,林子尧有句没有说完却被初夏打断的话——“我知道这些年你过得不好,可我也从来没有忘记过,我每一天都在提醒着自己当年所犯下的错,所以这十年我除了找你,我也没有停止过……”
我也没有停止过关注当年的那个案件,我手头已经掌握了一些足以翻案的证据。
林子尧翻阅着装有与当年那个案件有关的档案夹,回想着早上从初夏家离开前她说的话,然后长长叹了口气。
“林子尧,我很爱你,所以我试着去接受你了。可是试过了我知道,酒精只能麻痹一时,酒醒后我看着你,所有的痛苦接踵而来。原来,我真的没法安心得和你在一起,我的父母死不瞑目。”
“林子尧,走吧。我多贪恋你一秒,不舍就多一秒,那我的罪恶也就会多一分,左右都是煎熬,所以我求你快走吧。”
“林子尧,关于我的爱情,昨晚便是一生。”
十年来,林子尧一点都不比初夏好过,他每一天都在挣扎着、煎熬着度过。理智迫使他站在正义的方向,可正义的那头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所有的证据材料可以将当年的肇事者定罪,同时之于父亲,也是一样。是时候大义灭亲了吗。
林子尧头痛欲炸裂。
“林律师,您要的咖啡。”这个时候Kiki端着刚冲好的咖啡进来。
见林子尧陷入沉思,没有任何反应,Kiki试着叫他:“林律师?林律师?”
“嗯?”林子尧这才从自己的思绪中抽离出来。
“您的咖啡。”
“噢,谢谢。”林子尧一些心不在焉。
Kiki见状,识趣得放下咖啡杯:“那我先不打扰您了。”
Kiki转身欲离开,被林子尧叫住:“Kiki。”
“嗯?”
“如果你知道你身边最亲近的人犯了不可原谅的错误,甚至已经触犯到了法律。而因为他的错误使无辜的人遭受到伤害,可一旦揭穿,他将万劫不复,你会怎么做?”
Kiki会心一笑:“林律师,你总是教我说不要忘了做律师的初心,那么,你有忘记当初学法律的初心了吗。我入学第一课,我导师就告诉我,只有善良的人才配学法。”
善良的人才配学法。
林子尧猛得一惊,记忆的阀门渐渐被打开,在他成长的路上,曾经也有人跟他说过这样的话。
“子尧,如果有一天,你也要走这条路,一定要记得善良。”
说这句话的人,正是自己的亲生父亲。
小时候,父亲就是林子尧心中的神,他是万人敬仰的大法官,他曾还给无数平明百姓公道,他甚至记不得多少人特意登门拜访感谢父亲。
父亲往往是每个小男孩成长路上的第一个偶像,往后的很多年里,林子尧视自己的父亲为标杆,他曾坚定得告诉父亲要成为他那样的人。
而这句话,是父亲给他的回应。
那个教会自己要善良的男人,最终,狠狠得打了他的脸。
因为,那个男人还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放弃了坚守了那么多年的初心、放弃了他该有的职业操守。
想到这里,林子尧不假思索得拿起桌上的档案,他已经知道自己真正该做的是什么了。
拾
林子尧已经记不得上次和父亲面对面坐下吃饭是什么时候了,以前父亲总是很忙,所以很少有时间陪林子尧。后来,父亲退休了,可林子尧手头的案子一个接一个,总是满世界得跑,慢慢就很少回家了。
“爸,我们好像很久没一起坐下来吃饭了。”
父亲拿起面前的杯子,抿了口酒,不紧不慢地说:“虎父无犬子,你比我年轻有出息多了。”
林子尧打算开门见山,他怕聊着聊着他就说不出口了。
“爸。”林子尧停顿了两秒,“那么多年的工作生涯里,你做过对不起自己的事情吗”
林父若无其事得吃着饭,然后漫不经心地回了一句:“我知道没什么事你是不会找我吃饭的,说吧。”
林子尧也不打算拐弯抹角了:“十年前的那起肇事逃逸案,你故意错判了对吗。”
“我每年开庭那么多天,我不知道你在说哪起案子。”
“爸,你知道我在说哪起。”林子尧因为父亲的态度难免有些窝火,“如果你不记得,我告诉你。”
“当年那个案子的受害人,他们的女儿是我的高中同学。”见父亲没有任何回应,林子尧站起来,走到父亲面前,一字一顿地说,“因为你的错判,那个女孩这十年都活在痛苦里。”
林父终于放下筷子,抬起头看林子尧。他的声音不大,却字字有力:“所以你现在是为了别人在指责我吗?甚至不惜把我打入地狱。”
“错了就是错了!”林子尧的声音因为愤怒而有些颤抖,“因为你一时的贪念,你让那个女孩的父母永远死不瞑目,你让肇事者得意得逍遥法外,你让那个女孩每天生活在绝望里,你也让我天天活在自责和愧疚当中。爸,把自己变得不仁不义,你不会觉得煎熬吗?”
“不会有人知道十年前发生了什么,所有人都在正确的轨道上,你非要打破这个平衡吗?”林父慢慢变得有些气急败坏,“你现在就要为了这个女孩放弃你父亲??”
林子尧抿着嘴不说话。
“你别忘了,我是你爸!”林父狠狠得拍了下桌子,巨大的响声打破了此事的安静,在偌大的房子里产生回音。
“爸。”林子尧比任何时候都还要坚定,“就是因为我知道你是我父亲。”
他把装满证据的档案袋交给父亲:“所以,我希望你去自首。我不想有一天在法庭上,站在我对立面的,是我的亲生父亲。”
“去自首吧,爸。”
林子尧能够帮初夏的也只有到这里了,即使他从来没有亲口告诉过初夏,自己为她做了些什么,牺牲了些什么,可至少,他知道他的余生终于可以安安心心得面对初夏了,而他不知道的是,他所做的一切,初夏都知道。
当初夏得知林父因徇私枉法罪被判有期徒刑五年、肇事者引交通肇事罪被判有期徒刑七年的时候,在她心中堆放了十年的大石头终于落下。其实就算林子尧什么都不说,她也知道,他用了十年的时间去还她一个公道、还她父母一个公道。
这十年,林子尧和初夏的命运始终被缠绕在一起。因为他爱她,所以他做了最大的限度的牺牲,把所有欠她的还给她了。
随着林父的入狱他们不再互相亏欠,可谁也回不到过去,十年相爱,终须一别,他们再也没有了相见的理由。
两个人的人生有时候就是两条相交线,交点过后,渐行渐远。
舍不得又怎么样呢。初夏苦笑,还有什么理由再和林子尧在一起呢。
“林子尧,对不起。”
初夏给林子尧发了最后一条微信后,离开了这个城市。
林子尧收到短信后,没有像年少时那样发了疯得去找初夏,他了解他们都需要给彼此一个缓冲的时间。可能短暂的离开,是最好的结果。
拾壹
五年前,林子尧眼睁睁看着父亲用颤抖得双手翻看着档案袋里足以定其罪的证据,林父大概不会想到,有一天东窗事发是自己的亲生儿子造成的。
这时候的林子尧像极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坚定而决绝,为了正义不惜一切。可又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被利益蒙蔽了双眼,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幸好,他有个三观及其端正的儿子,正在把他从沼泽泥潭里,一点、一点得拉出来。
自首后,林父紧绷了那么多年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下来,原来,十年来,彻夜难眠的人不止初夏和林子尧,包括林父,他心底深处还有最后的良知在呼唤他。
林父出狱的这一天,林子尧推掉了手头所有的工作,换了身简洁干净的衣服,去接父亲出狱。
在他心里,父亲依然是从小开始崇拜的那个盖世英雄,所以不管经历什么,不管林子尧拥有了多大的成就,他仍敬重自己的父亲。
他早早就等在了监狱门口,离父亲出来还有段时间,他无聊得在监狱门口徘徊。
春天已经慢慢过去了啊,又是一年初夏,一对穿着校服的年轻男女有说有笑得从他身边路过,他们脸上洋溢着青春的气息,一副岁月静好的模样。
林子尧下意识得把手伸进口袋,拿出当年初夏请他喝饮料的硬币,玩弄着。
突然一个手滑,硬币掉落在地,滚动了好几米,最终在一双白色的球鞋面前停了下来,球鞋的主人轻轻弯下腰,捡起了地上的硬币,递给林子尧。
“谢谢。”
“2002年的硬币啊。”球鞋的主人抬起了头:“你还留着呢。”
林子尧终于和球鞋的主人对视到,那张他再也熟悉不过的脸正微笑得看着他。
他终于再一 次见到了那个他怀念了半辈子的微笑,笑容纯粹温暖,不带任何杂质。
再次遇见,恍若隔世。
有些人来过一下子,就足够怀念一辈子。
“初夏,好久不见。”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