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的拐角（上）

1

       那株梨树还站在那儿，绿影婆娑的，映得树下那汪清泉更绿了。刀子再看到它的时候，它长大了。很多很多年以前，刀子看到过它，细雨如丝，一树梨花。花下原来是有一个人的，浅笑盈盈，那是豆豆儿。

       附近佛寺里有和尚在念经，刀子嗅到了一丝香火的味道。一对小情侣打闹着过来，他们也瞧见了泉边的梨树。

       “就这儿，来，给我摁一张。”那个女孩子依偎了树对男孩子说，小男生顺从地拿起相机。刀子就笑了，那个小女生不像豆豆儿，豆豆儿不会这么对刀子说话的。

       “叔叔，替我俩摁一张，谢你啊。”小男生向刀子请求道。

        刀子一愣神，像是自言自语：“花开过了，没有花了呵。”  

        “不妨事的，绿树也好，不就一个景么？”小女生接口道。

        刀子笑了，端起了相机。

        小情侣相拥着走了，刀子隐约听到他们说去佛寺，小女生似乎嘀咕着问问菩萨什么的，刀子又笑。

        佛寺下面是江水，江对岸是桃花山，刀子脑子里出现了桃之夭夭，春来满山烂漫，人面桃花相映红。如今桃花是早谢了，该是满树果子了吧。

       豆豆儿出嫁了。

       刀子醒得很迟，就因为刚才那个梦。刀子常说，梦是时间的拐角。

2

        豆豆儿出嫁的消息是咪咪写信告诉刀子的，咪咪、豆豆儿、刀子在大学时是好朋友。

        “那个男人对她很好，她现在已经接受他了。”咪咪信上这么说。收到信的时候，刀子正在D城。刀子觉得结痂的伤疤又渗出了血来，像极了那天傍晚珠江口的残阳。

        刀子想，婚礼该是很热闹吧。红灯帐底卧鸳鸯，豆豆儿会害羞么？不会有盖头的，那是古装剧里的情景。

        刀子心里多了一口四四方方的箱子，他把这些都装了进去。

        小店打烊前，刀子喝下了杯里最后一滴酒，就像是给箱子上了锁，以后他就等待那锁锈迹斑斑。只有在时间的拐角，会偶然开了那锁，把箱子里的小物件肆意拼接，连成虚无缥缈的一串风铃儿。

       豆豆儿说刀子心好，对咪咪说的。

       咪咪把这告诉刀子，刀子那天笑得很灿烂。

       咪咪没有想到过豆豆儿会喜欢上刀子。豆豆儿和刀子好上的时候，咪咪还在外面实习呢。回来发现俩好上了，就劝豆豆儿说这不合适。咪咪比豆豆儿年龄小，却像豆豆儿的姐姐。刀子是后来才知道的，因为后来咪咪忍不住感叹，这才是轰轰烈烈的爱情。

       豆豆儿赶着时间织了一件毛衣给刀子，那年流行这个。

       其他人就因为这个才知道他俩的事儿。豆豆儿在宿舍楼下扯了嗓子喊刀子试毛衣，刀子从窗户望下去，看到豆豆儿的笑脸。在刀子背后，有一双怨毒的眼睛，是阳。后来，豆豆儿告诉刀子阳追过她，她没有接受，觉得没有安全感。刀子不明白什么是安全感，豆豆儿也没有说。直到有一天，阳私下去威胁豆豆儿别去找刀子，刀子听说了就找了几个外校的朋友“帮助”了阳。从那以后，阳就没有再打扰豆豆儿和刀子，只是整晚整晚的弹吉他，吵得舍友心烦烦的。

       那件毛衣是小刀子七岁那年被翠拆掉的，翠是小刀子的娘。翠说是反正没见着穿，不如拆了给小刀子织几双袜子。刀子发现的时候毛衣已经拆了一大半。

        刀子说，好好的拆什么啊，说完就叹气。

3

        刀子问咪咪，豆豆儿怎么就觉得我心好呢？咪咪说你自己去问她吧。

        刀子便去问豆豆儿，豆豆儿脸就红了。

        在时间的拐角，刀子仿佛听到豆豆儿咬着耳朵说，你就是心好。刀子仿佛一下子明白了。

        刀子是个孩子，从前，在豆豆儿眼里刀子一直就是个孩子。

       初夏的时候，班里同学一起夜晚去爬学校附近的山，在顶峰露营。大家唱啊跳啊，累了就靠着躺下。山风起的时候，松涛带来寒意。刀子把毛巾被给了豆豆儿她们，自己直哆嗦。爬山是刀子提议的，刀子觉得自己得负责。

       刀子其实很孤单，孤单得只有用破喉咙唱歌。刀子人小，歌声却苍老：

       “大雪小雪又一年，大街小街又一天。街是一条街，人是千张脸，梦是七彩梦，路是千回百转、千回百转十八盘！“

        ”阴透的天晴乍暖，雪天的太阳好扎眼，老茧蜕皮得一层层的掉，鸭子长毛可得一根根、一根根往上钻！……” 

         不知为什么，刀子一直喜欢听那些苍凉的歌。

        下雨了，天还没亮。大伙儿往山下跑。豆豆儿是城里人，从没有走过泥泞的路。刀子说这路得快跑才不会摔倒，拉了她一步一滑。刀子没有瞧见豆豆儿羞红的脸。刀子后来知道，从那一刻，豆豆儿觉得他已经不再是孩子。

4

        实习快要结束的时候，刀子对豆豆儿说：“做我的女朋友吧。”

        豆豆儿脸就红到了脖根，慌乱地用手绞了衣角，低了头不吱声儿。

        刀子心都提到嗓子眼上了，他忽然觉得自己太直白，直白得显得粗鲁，其实真应该递个纸条什么的，虽然俗套，却不唐突。

        刀子早想过塞个纸条的，写了，又揉碎了，再写，再揉碎。咪咪在就好了，刀子想，可咪咪在外地呢。

        还是等等吧，有一个声音盘旋。

        不能等，去告诉她你的内心，另一个声音也很坚决。

        刀子平生第一次为爱冲动，遇到了豆豆儿羞郝的沉默。在豆豆儿转身的刹那，刀子感到了绝望，一颗心仿佛朝悬崖边滑落，却是忽然碰到崖上的藤蔓，闪念间有如神来的勇气充盈了胸膛：“等等，无声就是默许，对么？”说完，刀子像是耗尽了全身的力气的战士，转身离开，他不能回头，也不敢回头，他怕。

        刀子没有能够看到身后，豆豆儿怔怔的，然后眼里就有了泪，不清楚是什么滋味，泪光中是刀子远去的瘦削背影，豆豆儿知道，那个背影真的已经不是孩子了……

        豆豆儿开始编织那件毛衣，按照那天看到的瘦削的背影。

        感谢《佐罗》，是记忆中佐罗那句台词让黯然中跳动出了璀璨，好长一段时间刀子都这么认为。直到有一天豆豆儿告诉刀子，这与佐罗的台词无关的，接受是因为不再觉得他是孩子，更因为她早已经在梦的深处等候。

       刀子心里热热的，他蓦然发现，爱情原来就这么真实地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