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福的男人

       在我们这里，人们对于一些有权、有钱或有势的人，对于儿孙满堂的人，或者看上去生活得特别悠闲的人，都会称赞他/她是一个有福的人。我想，这里所说的一个人有福，大概就是说一个人好福气或好命，或许就是所谓的看上去很幸福吧！

       我的邻居就是被人们一直称赞的那个所谓有福的男人。

       他上有哥，下有弟，生性木讷，其貌不扬。却出人意料地娶了本村一个漂亮能干的姑娘，后来才知道是姑娘的父母希望能在本村找一个老实的男人做女婿。自与姑娘订婚之日起，每个知道此事的人见到他，都会啧啧赞叹：“找了个这么好的媳妇，真有福！”他总是不好意思的笑笑，然后低下头，沉浸在自己的心事里，看不出是喜悦还是悲伤。但在其他人看来，他就是个有福的人。

       我们两家离得近，自从他结婚后，我经常凑热闹，去她家和他妻子一起玩。那时候我还小，但很多事儿也能明白一些了。他的妻子确实漂亮能干，能说会道，家里家外、大大小小的事都是她说了算，而他则是唯唯诺诺，只有干活的份儿，他总是憨厚地笑着，默默地去做妻子要求的事情。渐渐地，他很少展露笑容，越来越沉默，对于妻子，只有惟命是从的份儿。这个当家的女人争强好胜，心心念想着把生活过得比周围任何一家都要好，于是逼着他去尝试各种各样的事情。他做过瓦工，当过木匠，也曾试着做生意，整天被指挥着做这做那，就像一个木偶被线绳牵扯着，人前展露的笑容，却挡不住一个人时的落寞。但周围的人还是说，能娶到这么会过日子的媳妇多有福啊！

       他继续刷新着人们对他的称赞，结婚两年后，妻子怀孕了，是龙凤胎。孩子出生后，俩人一手抱一个，走到哪里都是一道风景。白白胖胖的孩子，非常惹人喜爱，谁见了都夸，顺带把他又称赞一番：你真有福！娶个媳妇漂亮能干，生孩子也是一举两得，儿女双全！他依旧憨厚地笑笑，不说什么，但心里确实是欢喜的。那时候的他，或许自己也感觉得到是一个有福的人吧！

       孩子渐渐长大了，上学了，妻子却突然决定把两个孩子扔给婆婆，夫妻两人去江苏打工，他只有听从的份。从此他们开始了常年在外打工的日子，只有春节时才回来一次。每次回来，他还是老样子，只是一年比一年更苍老，而他的妻子却像逆着年龄在变化，越来越时尚，也更漂亮了。他总是跟在妻子的后面，提着大包小包的东西，跟街上碰到的每个人打招呼。当有人问：“又挣不少钱吧？”他还是不好意思地笑着，并不回答，亦步亦趋地跟着妻子回娘家。有人又说：“多有福的男人，找了个好媳妇，长得好看又会持家。如果凭他自己，上哪挣钱花！”其他人都附和着。

      一直被这样称赞着，直到三年前的一个盛夏，他在下班的路上突发热射病，身体严重受损，住院治疗近一年的时间，依旧是吐词不清、行动不便。厂方一直坚持给他治疗，现在的他生活基本能自理，却再也不能恢复到正常人的样子。最后，双方协商，厂方赔给他们一笔钱，他们回家。

       他们从打工地回来了，人们开始猜测厂方赔了他们数目可观的一笔钱。很多人半是嫉妒半是调侃地说，看人家多有福，下半辈子不用干活也有钱花了。但是我想，即使赔偿金额再高，换做任何人都不会想要这样的结局吧。

      妻子安顿好一切，又和孩子去了打工地上班、上学，而失去了劳动能力的他，整日赋闲在家，偶尔他的母亲会过来照顾一下他的一日三餐。他每天拄着拐杖去街上散步，右肩挂着一个黑色的小包，包里装着手机和钥匙，步履蹒跚，嘴里不知道嘟囔着什么，那种落寞和凄凉让我无法跟人们所说的“有福”联系起来。每当夜晚来临时，他的房间就开始播放或低沉或悲伤的情歌，痛彻心扉、声嘶力竭，或许歌声里那歇斯底里的吼叫正是他内心的真实写照。

       即使这样，在一些游手好闲的人看来，他仍是有福的人。

       如果有福仅仅是物质上的丰裕，那么他勉强可以称得上。但人活着不仅仅是为了衣食住行方面的满足，内心的丰盈和幸福更取决于自由的身心。

       在生活中，他又感受到多少快乐和满足？

       如果让他自己来评价，他是否会认为自己是个有福之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