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栋老房子

01

老房子坐落在学校一隅，旁边连着食堂，再走两步就是小卖部。

老房子的外墙上，刷着黄色与蓝色相间的涂料，颜色鲜艳。

老房子的大门是老式厂房的那种铁门，开关的时候总带着吱吱呀呀的声响。

老房子一共六层，每层楼房的阳台上都参差不齐地挂着衣物，人气旺盛。

老房子的四楼与五楼之间有道铁门，如今锁已开，门却还在。

而老房子之所以显老，不过是因为在它的对面，有了一栋新的崛地而起的建筑物。

02

沿着阶梯往下走，是老房子的一楼。楼层低处总是夏热冬凉的，不怎么住人，除了那个身负宿管职责的消瘦阿姨。她就住在一楼楼梯旁的第一个房间。

白天学生们走出宿舍的时候，门已经打开；晚上学生们回到宿舍的时候，门已经半掩半闭。宿管阿姨从不如普通老太般，天晴时坐在门口晒太阳，下雨时抱怨天气难捱，闲时家长里短，喜时哈哈大笑。

相反，从历届学长学姐的口中说出的关于宿管阿姨的零星说辞，更是犯错必罚，从不容忍，以严厉著称。所以很多学生暗地里称她“灭绝师太”，即使并未亲眼见过。

对于这些传闻，宿管老太却是从不理会，依旧待在自己房间窗前的椅子上，过着她的清闲日子。偶尔看两眼路过的学生，有的沉默，有的专心，有的谈笑，不论什么模样，她都是会心一笑，之后就投入到手中的针织事业当中去了。

有天晚上十点多，快熄灯的时候。天已经很黑了，校园路灯微弱的光闪烁着，周围一片寂静。宿管老太往四周看看，没有学生，正准备关门锁好。

突然，一个身影冲了进来，把站在门正中的宿管老太撞了个满怀。宿管老太踉跄了几步，摔倒在地。可那人竟是没有丝毫悔过，撞过之后径直上楼了。

“算了，估计天太黑，那娃娃也没看清人，不能怪他。”捂着肚子，一阵吃痛着的宿管老太这样安慰自己道。

好不容易扶着铁门站起身来，老太却听见了越来越近的抽泣声，压抑着的，断断续续的。最后，哭着的那孩子走到了自己的跟前。

是个女娃。

一见老太立在这，这女娃的哭声就止住了。可是红肿的眼睛告诉她，这女娃刚刚到底是有多伤心。见她一副闭口不言的样子，老太也不想追问，只得让了一步，随口说了一句“这么晚了，快回寝室吧。”女娃连跑带走地上楼了。

“唉。”老太感到很无奈。关了门之后躺在床上开始揉肚子。

又过了好一会儿，房门外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随之而来的是敲门声。

“谁啊？“宿管老太问，手上的动作依旧没停下。

无人答话，只有敲门声又响了起来。

宿管老太起身开门。

站在门外的是之前那个女娃。在昏黄的灯光下，老太看见这女娃的眼睛较之前更为红肿了，该是又哭过了。

依旧是一言不发。宿管老太也什么都不问，将这女娃迎进门来。拿起放在椅子上的毛衣，示意她坐下，自己便走进里屋准备倒杯水给她。

白开水没有了，费了好大劲才将那液化气灶开出火来。宿管老太琢磨着应该是煤气快没了，上一次女婿送来煤气还是半年前。

转身想瞧瞧那孩子怎么样了，不料她竟趴在桌上睡着了。冲着那稚嫩的身影，无奈地笑了笑，又把火关了。拿了床小被子，盖好在她身上，老太自己也躺在小床上睡着了。

第二天，等老太醒来，女娃早已离开，小被子整整齐齐地叠放在椅子上。只有窗前的桌子上有着一张纸条，清秀的字迹写着“谢谢。还有，毛衣很漂亮。”

宿管老太小心翼翼地收起纸条，从床底拿出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盒子，将纸条放了进去。铁盒子里整齐地放着若干封信和各式各样的小物件，有些新颖别致，有些则年代久远。

久而久之，住在这里的学生都纳闷起来，为什么宿管老太从不上楼查寝，却总是能在他们干些“违法乱纪”事情的时候准时出现，搜剿“禁物”。殊不知宿管老太总是默默坐在窗前这一小块地界，手里织着一年到头不同花样的毛衣，眼里却将学生们的喜怒哀乐尽收。

03

老房子的二楼的学生中，有一个顶老实的，他们叫他“阿牛”。正如他的性格老实，不懂耍花样，他的成绩也是中等水平，让人说不上来的孰好孰坏。长相也是平淡无奇，憨憨的傻样。

刚开学的时候同学们总是捉弄他，使唤他做这做那，把欺负他当成一个顶好玩的事情。倒也说不上来有多恶意，但是学生时代的打打闹闹总是伴随着一方强一方弱的局面，无法避免。这在男生当中尤其明显。

而阿牛似乎也并不觉得帮同学们做这做那，有多委屈。在他有限的认知里，这是老师从小教导的好品德：乐于助人。他也乐于享受帮助别人的快乐。

新学期过了大半的时候，同学们也不再欺负阿牛，可是阿牛依旧养成了帮同学买饭打水倒垃圾的习惯。就这样，渐渐地，阿牛变成了同学们口中的“老好人”，深受喜爱。

但是大家互相不知道的是，有同学考差了，找人倾诉，只有阿牛是最不耐其烦的那个；有同学不高兴了，找人抱怨，只有阿牛是那个任劳任怨的出气筒；有同学有不吐不快的难言之隐，想找人诉说，只有阿牛是那个守口如瓶的忠实听众。总之，每个同学或多或少都开始无条件信任阿牛这个老好人，就像潜意识里相信阿牛一直都是小孩子的心智，不会背叛他们一样。

然后有一天关于阿牛的另一个传闻，打破了大家对阿牛的看法。

阿牛喜欢上了一个人。

阿牛被打了。

当这同一件事情传达出的两个不同信息被同学们知道的时候，大家并没有因为阿牛不再只是一个傻傻的老好人而感受到背叛，反而是一种喜出望外的心情。

同学们不约而同地做了一件事：带着阿牛去找打他的人又打了一架，在一个深夜。

宿管老太姗姗来迟一般出现在打完架的现场，简单训斥了几句之后便下楼回房休息。

而阿牛，从床底纸箱中，掏出好几罐啤酒，喜不自禁地，偷偷地和大家喝了起来。

……

很多年后，那个躲在楼上偷听阿牛打架的女生嫁给了他。

她也就是传闻中阿牛喜欢的那个人。

04

新学期的班上女生很少，剩下的住宿生就更少了，挑挑捡捡地，还凑不齐一整个寝室的床位。

这是小夏第一次寄宿在学校里，又是陌生的同学，很多东西她都不习惯，也不适应。其中最不适应的就是白天看上去和和气气的两个女生，到了晚上总是莫名其妙地开始吵闹。小夏也见过，吵闹完了关系又好得和什么一样的姐妹。可是她们两个却总是争锋相对，谁也不肯丝毫退让。有很多时候，小夏甚至不明白她们争吵的原因。

照理说她们吵架和小夏无关，本可以直接无视就好，可是偏偏小夏的床铺夹在两人之间。其他女生受不了纷纷把床铺搬远了些，可是小夏不敢。

重要的是，小夏不知道搬去哪里。难道下一个地方的处境，就一定比现在好吗。从小生活的经历告诉她，这可不一定。

小夏不愿意改变，更不愿意承担改变之后的结果。所以她只能选择忍受。实在受不了的时候，小夏就会默默走出寝室。外面有一条走到底的长廊，长廊尽头没有人住。小夏会坐在这里的楼梯上看星星。

小夏看着星星，常常在想天上的星星真的是穿过几万光年的时间才来到这里的吗。那星星拼命努力来到了这里，等到了它想要的吗。

小夏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所以她才拼命想要知道星星的心愿。

有一天，小秋来了，静静地坐在正在专心看星星的小夏旁边。过了很久，小夏才发现她。

那天晚上的星星特别多，天空特别亮。

离开的时候，小秋微笑着对小夏说：“明天肯定是个大晴天。”

后来，小秋帮着小夏把她的床铺搬到了自己旁边。

……

后来，小夏再回到当年住过的那个寝室，坐在当年的楼梯上，望着外面的天空，突然明白了其实那时候的自己想要的不过是：

可以每天和小秋坐在这里看星星。

一开始是星星陪伴着小夏，到后来是小秋陪伴着自己看星星，再后来小夏再也没有在深夜看过星星。

05

在这座曾经是学生宿舍的老房子，在后来渐渐住进新的学生，再后来新的宿舍楼出现，这里只剩下旧回忆，只存在每一个怀旧的人心里。

可是这世间，从来都是有了新的，才有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