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傻子
二傻子,是我读书时同宿舍同学,因为八人中排行第二,大家称之为二傻子。身高约一米六十五六,圆圆的眼睛,黄黄的牙齿。老二撩起衣服露出饱满的六块腹肌,在床上能连续做好几个鲤鱼打挺,让我羡慕了好长时间。
二傻子挺文艺的,时不时写出一段小诗什么的,还嘟着嘴声情并茂地读给大家听;八人宿舍只有他一个人挂着一张蚊帐;在他床头永远都有读不完的书,从《飘》、《梦的解析》到《当代朦胧诗选》。记得一次系里组织诗歌朗诵比赛,二傻子选的是舒婷的《致橡树》。在吟诵到
“每一阵见过
我们都相互致意
你有你的铜枝铁干
象刀象剑又象戟
我有我的红硕花朵象英勇的火炬
又象沉重的叹息!”
挥动胳膊把低沉的声音陡然提高八度,仿佛做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坐在最前排的我和老大对视了一下,为他略带幽默的朗诵笑了起来,同时鼓掌。从辟辟叭叭到掌声连成一片。
读书时二傻子就已经懂得很多,卧谈时间里说得眉飞色舞。二傻子也是一个从懵懂走向成熟的文青。时不时的到校外参加个创作演讨会,再不找几个爱好相同的同学谈谈人生,或是约个喜欢的女同学到公园山坡讨论点什么。然而最多的还在几个同学窝在宿舍里打拉克,拿到一手好牌,满走廊都能听到他的声音,把桌子拍的山响。出完牌蹲个马步呼呼哈哈地来几个冲拳,看着都觉得痛快。
时间,尤其是读书的时间总是过得飞快。
那年,我不知道脑子搭错了哪根筋,满洲里牙克石西旗都想走一走。于是说走就走。从大太君那里出来,直奔西旗。电话里他特意要我快进西旗前一个小亭子附近下车,却没说为什么。从风尘仆仆的长途汽车上下来,发现老二已然等在那里,穿一件古桐色西装没扎领带,藏蓝色裤子,身后一辆崭新的黑色轿车。那是一种荣耀——对我。我们宿舍里最高与高矮的俩个人又到一起了!老二在车里就把毕业后的情况说得清清楚楚:分配到西旗一所中学,几年后改行从政。据他讲很长一段时间工作都非常辛苦,曾经连续很长时间吃住在单位。烟抽得依然很甚,牙齿还是那么黄,声音变了,苍老而沙哑,重重的鼻音,还有当地人说汉语尾音上挑的味道。岁月这把劁猪刀在每个人脸上都深深地刻下了抹不去的印记。轿车在新铺的柏油路上风驰电掣,直接到酒店,喝完酒我们在西旗国税局的招待所里,二傻子光着上身,曾经的六块腹肌在时间的抚摸下变成了厚重浑圆的一块。
不管毕业多少年,往事,永远是同学见面时一个离不开的话题。当年宿舍里的大太君,雀粑粑,猪猪,大狗,小太君还有什么青狐七傻,大小摇摆,班级的男男女女的过去,以及约略知道的现在都成为我们口中的热点。只是,我们很少交流当下的生活工作,仿佛那些内容彼此都有点忌讳。明月透过窗户静静地俯瞰几个赤裸着上身的家伙,我已经快要没有意识了,二傻子踉踉跄跄地晃到床边,立刻鼾声如雷。
很久以后,接到老二电话:我要随团去你们那边考察,回来到你那儿。那天,据说二傻子跟他们那边的众多领导一起到莫尔道嘎回来了。好像有八点多的光景,我拽着一个朋友去接他,说什么也不肯出来,最后只好到他们住的酒店。顺着电话声找到他,呵呵,什么都没改变——嘟着嘴,细密的黄牙颜色更深了。当地似乎有人接待他们一行,我把老二叫了出来,就在那个酒店的别一个房间点好了饭菜。同学来了,不在一起坐一坐,叫我如何释怀。那天老二很忙,跟我们一起喝,还得听着另外一个房间的动静。你能不能专心跟我喝酒呵?大家都提酒,轮到我提酒时人不在那多不好呵。那天因为有“外人”喝得都不是很多。本想去唱歌,但老二已经彻底软了,怎么说也不肯。些许遗憾中分手作别。
再见面时,已经是同学家的孩子结婚。从西旗赶到牙克石,老二似乎没啥变化,却又觉得变化好大,只是说不出来哪儿变化了而已。喝了,醉了,唱了,闹了……一切都和从前的聚会一样。老二还是那么爱唱歌——也许是在草原小镇上慢节奏生活得时间太久,连唱歌的音调都那么悠长。猪猪唱歌时的另类,狐狸能把卡拉OK里所有的歌儿都唱一遍。为了多挽留一会同学,狐狸把门反锁。扎兰屯的同学还是在浓浓的夜色里回去了。
那天,那夜,那歌声,尤其是老二那拖得长了不能再长的歌声,融进记忆的深处。
再后来大家过年过节发个短信,再后来微信。老二几乎是宿舍几个人里最后用微信的。有了微信之后,老二又焕发了文青的第二春。
茉莉花把我熏醒了 不说的情 淡淡的味 嗅来嗅去 你种的 芳香在家庭 种的根,长的叶 几朵白白的花蕊 缘了一断情 植时,你在说 在一起 你就是馨香 梦中 我一生不愿苏醒
家庭游戏 一盏灯 两个人家庭 倦怠了许多年 无非是你的裙子 我买 你穿的是影 曾经一时 你是我异客 嘴吻到嘴 爱情苏醒 年轻,磨合,吵架,老了 都说有病 树上的叶落下 根在说 梦的相容 灯关了 都在酣睡 有谁清醒
老六说,二哥,你这不挺清醒的吗?
我在微信群里发了一个关于现实的话题,老二给了一个表情:用手指点,旁边有话:你呵,太年轻!
透过微信,我似乎看到老二这个太祖的铁粉在另一端撇嘴。
他说:
致我的同学我的班 那群趾高气昂的少女少男 走下独木桥 瞬间演绎三尺讲台的酸儒 虽然不是鲁迅笔下 长衫,茴香豆,蘸着酒水的笔画 大家都在装模作样 咀嚼着枯燥无味的前途话题 晒出一张张发黄的老照片 稚嫩的脸 是儿女嘲笑的话题 指指点点 哪一位同桌的你 青春无涯 青春无悔 青春在叹息 青春的灵魂 随着时间那片天悄然逝去 牧区牛羊 农庄沟塘 城镇万家灯火辉煌 生活就是一颗透过阳光的松花蛋 虽然五光十色 但,它还有一层苦涩的外皮 我们不在春眠觉晓 我们不在夏日锄禾 天各一边
追逐你我的思绪 重心打造一把新的桥锁
看着老二流露心声的自言自语,我无言。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情怀?感叹?无奈?留恋?也许都不是。后来他又说过“心累了,回家吧”!不知他累在哪儿,难道是他说的颓废?可他还说“颓废不等于无知”呵。
旧历年初二上午,小太君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讣告 看到最初,心里还在骂,这个太君,在这个时间开这种玩笑!没有回应,也无心回应。怎么可能呢?说好的等他儿子结婚时去西旗呢。群里,摇摆君问:怎么回事儿,真的假的?电话询问小太君,居然是真的!老二因病在一月也是正月里不幸辞世。放下电话,心里生出无限悲哀。二傻子,你真是不着调,连走都走得这么突然这么直接。
同寝的人已经走了两个……怎么也不想到。也许在那边你们可以重逢,也许再也无缘。只是,我知道,老二,你一生不愿苏醒——这次可以直到永远了。逝者长已矣,存者且偷生。最终大家都会在睡去,永远不再苏醒!
老二离开已经一个多月,把内心的思念罗里罗嗦地说出来,形成文字。谨祝二哥安好!
同学们多些开心,多些幸福。珍惜当下的每一刻,健康才是硬道理。
同学
2017-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