朋党之“论”(儒学系列之六)
南宋范浚作为进策之一,写过“朋党”一文;北宋期间,与范仲淹共事并进行庆宁新政的欧阳修则写过“朋党论”。这两篇文章有什么相同之处呢?
——撰文的目的相同,同为“人主”或“人君”,维护封建统治。
——朋党自古有之,东(后)汉恒帝、灵帝,党锢就已经比较严重。
——把东汉、唐朝衰亡认同是“朋党”斗争之害。唐文宗李昂(809-840)在位间,去奢从俭,勤于政务,期成明君;但他既受制于宦官,又受制于朋党,,又再受制于藩镇。开成五年抑郁病死,死后谥号为元圣昭献孝皇帝。谁之故?唐文宗时,就朋党而言,形成了牛僧孺、李宗闵为首和以李吉甫、李德裕父子为首的两个宗派,互相倾轧,人人自危。
——朋党有“君子”与“小人”之别。
从中一比较,我们可以看出范浚有关朋党的进策文章,主要观点取之于欧阳修。范浚强调宰相的重要性,且在小人往往从中得胜的原因方面,分析得相当深刻。范浚并没有举北宋“庆宁新政”仅维持两年的例子,是照顾范仲淹与欧阳修的面子。欧阳修则围绕君子朋党与小人朋党的区别而展开,期望人君与臣子上下同心,励精图治。
陈水河整理于2018.9.10晚上
附:
1——朋党(南宋 范浚)
言朋党,不过曰君子,曰小人,自昔朋党之兴,小人未尝不得其志,以胜取于君子;君子不胜,而受禍亦未尝不酷。其故何哉?小人奸诈而多才,虽欲挟朋类以摈君子,苟其徒不繁,而力不足以必胜,则包藏禍心,俳徊而不发,啸召挽引,多其援助,以俟嚱隙之可投。故发必奇中,而未尝不取胜。至于君子者,直情径行,不顾可否,必欲引众小人,力与之角,而鲜俦寡与,势常单弱为难立。夫以直情特立之君子,抗奸诈群辈之小人,虽庸夫亦知其必危,故一陷禍机,荡无遗类,而受禍未尝不酷。此东汉之党锢,可为流涕者也。人主必将慎察朋党之邪正,使小人未众而亟退,君子亟进而益多,则不可以不辩于早而戒其渐。不辩于早而戒其渐,则君子小人,朋进而閧于前,将莫明其孰是孰非,而无可奈何。
昔唐文宗恭俭自喜,其区区图治之心,初非不切,然卒至危弱而不复奋;原其所自,实由朋党乱之。每大谋议,甲可乙否,纷然盈廷,迭相侵诋,如市人贾夫,相与争言于阛阓。天子顾为软语解释,其人早朝晏罢,日惟朋党之论,至谓去河北贼易,去朝廷朋党难。而唐史言其是非排陷,朝升暮黜,天子亦无如之何。是君子小人閧于前,莫明其孰是孰非、而无可奈何也。臣尝详求当时朋党之患,盖起于李徳裕、李宗闵、牛僧孺等。徳裕固贤相,然宗闵、僧孺,初亦奇才,有名于时,及党与一分,遂相倾轧,至为小人所不为者,而流波浸滋,为缙绅禍,几四十年。若杨嗣复、陈夷行、李珏、郑覃辈,岂皆小人哉?亦为党势磨轧而已。夫其始也,皆非小人,及为党势磨轧,则有互相鱼肉之心。是君子与小人分党者,理之常;而君子亦各自以其所亲爱为党者,禍之大也。宗闵、僧孺同秉政,相唱和去异己者,徳裕所善悉逐之,及徳裕在相位,非其党者,皆不容于会昌中。使贤如白居易,犹惧斥不自安,固求致身散地,冀于远害。德裕罢相,则凡徳裕所薄,皆不次用之;至徳裕之与,则虽草制不尽言,亦且贬黜。嗟夫!宰相之职,固将为天子求人材而进之。
士非天子所自识擢,则不以宰相进,何由登于朝,而用于上?苟一相去位,门生故吏,与所亲爱,无论贤不肖,率以其类,相次废黜,否则自疑而引去。虽天子所自识擢之士,于罢相有一日雅,亦必见逐,曾不得少留于班列之下。夫人材由宰相进,虽未必皆贤,亦未必无奇能异士,卓然可以资世者,类以朋党废不用,则人主虽有吁俊之心,安得而器使之。夫以一相去位,士坐朋党废者,不知几人,而又鼎轴之任,未几辄易,则人材之沉滞闲散,可胜计耶!此人材常患乎乏使之因,而牛、李所以禍世者也。臣故曰:君子与小人分党者,理之常,而君子亦各自以其所亲爱为党者,禍之大。然则人主其可不念,而为臣者、可不戒哉!
2——朋党论(北宋 欧阳修)
臣闻朋党之说,自古有之,惟幸人君辨其君子小人而已。大凡君子与君子以同道为朋,小人与小人以同利为朋,此自然之理也。然臣谓小人无朋,惟君子则有之。其故何哉?小人所好者禄利也,所贪者财货也。当其同利之时,暂相党引以为朋者,伪也;及其见利而争先,或利尽而交疏,则反相贼害,虽其兄弟亲戚,不能自保。故臣谓小人无朋,其暂为朋者,伪也。君子则不然。所守者道义,所行者忠信,所惜者名节。以之修身,则同道而相益;以之事国,则同心而共济;终始如一,此君子之朋也。故为人君者,但当退小人之伪朋,用君子之真朋,则天下治矣。尧之时,小人共工、驩兜等四人为一朋,君子八元、八恺十六人为一朋。舜佐尧,退四凶小人之朋,而进元、恺君子之朋,尧之天下大治。及舜自为天子,而皋、夔、稷、契等二十二人并列于朝,更相称美,更相推让,凡二十二人为一朋,而舜皆用之,天下亦大治。《书》曰:“纣有臣亿万,惟亿万心;周有臣三千,惟一心。”纣之时,亿万人各异心,可谓不为朋矣,然纣以亡国。周武王之臣,三千人为一大朋,而周用以兴。后汉献帝时,尽取天下名士囚禁之,目为党人。及黄巾贼起,汉室大乱,后方悔悟,尽解党人而释之,然已无救矣。唐之晚年,渐起朋党之论。及昭宗时,尽杀朝之名士,或投之黄河,曰:“此辈清流,可投浊流。”而唐遂亡矣。夫前世之主,能使人人异心不为朋,莫如纣;能禁绝善人为朋,莫如汉献帝;能诛戮清流之朋,莫如唐昭宗之世;然皆乱亡其国。更相称美推让而不自疑,莫如舜之二十二臣,舜亦不疑而皆用之;然而后世不诮舜为二十二人朋党所欺,而称舜为聪明之圣者,以能辨君子与小人也。周武之世,举其国之臣三千人共为一朋,自古为朋之多且大,莫如周;然周用此以兴者,善人虽多而不厌也。嗟呼!兴亡治乱之迹,为人君者,可以鉴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