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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情 | 一顿饺子

2019-02-19  本文已影响3人  经年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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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六月冬日暖阳中,我去了悉尼,去看望在悉尼大学读大一的儿子。一晃眼,18岁的少年已经独自生活了半年的时间。

最开始的那些日子里,时常挂念。他吃得好吗?睡得好吗?和同学相处得好吗?学习学得好吗?一想起来什么,就发条微信,然后眼巴巴地等着,一个“好”字就能安慰我牵挂的心。

慢慢的,我就不那么焦虑了,也因为他很快便已经适应,自己把一切都安排得井井有条,大学生活迷人的一面也慢慢展开。

他离家的时候,会做西红柿炒鸡蛋,会煮阳春面,甚至还会做鱼排,饿不死自己是肯定的,我也已经很满意。在大学宿舍楼,他一个人生活,吃的方面凑合凑合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我从不唠叨。

在机场和他相聚,彼此之间竟然有了那么一丝陌生的感觉。年轻的男孩子,还在不断地生长,独自放飞了半年,他已经不再是从前那个小男生。

当然,陌生的感觉很快就消失了。我们欢欢喜喜地往城里走,他很自豪地拍着胸脯,“我对学校附近已经很熟悉了,老妈想去哪里,我当导游!现在,带您去吃日餐,超级好吃哦……”

我笑眯眯地点头,跟随他的脚步,突然想起半年前,我还是那个研究地形,带着他四处奔走的人。而如今,却悠闲地享受被照顾的幸福。

2,

午餐很丰盛,日餐厅一如以往的精致,我们聊了很多,一顿饭热热闹闹吃完,他的生活差不多已经被我捕捉完全。

之后,我们随意地逛了逛街,小朋友看似随意地邀请我去他的宿舍吃晚饭。

“哦,你打算露一手?”我笑眯眯地问他,多少有点儿玩笑的成分。

没想到他很认真地回答:“我买了鲜豆腐、日本海菜。另外,我事先包了饺子。”

“啊?饺子?”我很是吃惊,和大多数餐品相比,饺子的制作方法可绝对算不上简单。

看到了我的狐疑,他突然就笑了,浓密的眉毛上扬,眼睛里有星光闪烁,他的脸映衬在午后的湛蓝天空中,好像一副画。

“饺子皮是在中国城买的,那个品牌很有名,筋道、煮不破,我是问了一位阿姨知道的。”

他一脸得意,看那表情就知道后面还有更多的玄机,“至于说饺子馅儿,那更有学问了。我问了一朋友的老爸,人家是北京一知名饭店的大厨,全程指导、倾囊相授,绝对惊艳!”

说完这些,他终于忍不住了,哈哈大笑起来,一瞬间回到了过去那个聪明伶俐的小男孩儿。

我也笑了,忍不住想说“你就吹吧……”,却硬是说出来“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3,

悉尼大学的这栋宿舍楼有十二层,超过500名学生住宿。在地下一层,有一个很大的厨房。清一色不锈钢餐柜、灶台、水池,设施齐全,场面壮观。

但是,真正使用厨房的学生却很少,就餐时间通常稀稀拉拉的几撮人,大多数都是情侣。

半年的时间,儿子的厨具还是置办了不少,应付简单的煎、炒、烹、炸不在话下。我很谨慎地视察了一圈,发现一向苛刻的自己真的很满意,完全挑不出来任何毛病。

在他的单人宿舍,有一个小冰箱,冰箱里有一个小小的冻室,大概可以放进去2个普通饭盒。在我抵达之前的一天,50来个饺子已经乖乖地躺在了里面。

端着一盒子餐具和食物,我们下楼进了大厨房,里面有些火眼上已经炖着锅,人们三三两两地在准备晚餐。我们随意找了一处,架上铁锅,注入清水,准备下饺子。

习惯了在厨房里的操持,我挽上袖子,洗干净双手,拿出一包饺子,撕开塑料袋,才惊讶地发现,所有的饺子都结结实实地冻在一起。而且,只看那些相互盘踞的样子,就可以清楚地知道,它们在刚刚被包好,就贴紧在了一起,以至于每一个的形状都委屈地让步给紧贴着的另一个。

“你是不是直接把饺子都装在一起,然后塞进冰室的?”我用手掂了掂一整坨饺子,它们丝毫没有想分开的意思,坚硬而冰凉。

“难道不是这样吗?一包好就得冻上啊?”儿子看着我徒劳地在案板上磕打了几下,一脸困惑之余,涌上一丝不安,很显然他也意识到,面前的饺子冰坨和熟悉的速冻饺子全然不同。

“是需要冻上,但得分开一个一个地冻好、冻硬,才能够装在袋子里。”锅里的水已经沸腾,但我还是盯着眼前的饺子冰坨,尽可能温柔地回答着儿子的问题,脑海里却已经显现出接下来会出现的状况。

儿子咬着下嘴唇,用手指戳了戳那硬邦邦的“怪物”,他的表情已经从得意变成了失望,我觉得如果时光倒流十几年,他说不定已经泪眼汪汪。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不再犹豫,直接把冰坨放进了沸水中,“没事儿,水温很高,也许有可能化开。”一边说,我一边用漏勺的背面推着饺子在沸水里翻滚。

儿子偷偷地叹了口气,表情依旧是难掩的失望,“那我把豆腐准备好,一会儿您来拌吧。”

我点头,示意他划开包装的时候小心手指,眼睛却一直盯着铁锅。这一会儿的功夫,沸水已经微微呈现乳白色,有些许的面皮边角散落在水中,被推到铁锅的边缘。那饺子冰坨已经失去了刚才苍白的颜色,最外层的饺子皮熟了,皱巴巴的,透出里面馅料的颜色。

但是,没有一个饺子脱离束缚,它们无力地上下翻滚着,外表憔悴不堪,身后却被死死抓住。我的动作比刚才轻微了一些,因为稍不注意,最外面的饺子皮便会受伤。

“破了!”儿子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手里端着已经切好的豆腐。青蓝色的瓷盘里,两排滑嫩的白色豆腐片静静地排在一起,我从未想到儿子的刀工已经如此娴熟。

“嗯,破了一个,不过你看这几个,应该马上就可以脱开了。”我拿起一旁的筷子,轻轻地点着几个翻腾着的饺子,它们的大半个身体已经离开冰坨,颤巍巍地,看起来很有希望。

接过儿子手里的盘子,我把筷子递给他,“我来拌豆腐,你就顺着饺子中间的缝隙,轻轻地搅拌。”

他“嗯”了一声,开始照着做起来,一边搅拌,一边随口说道:“我特想念您拌的豆腐,自己总做不出那个味道。”

我心里一酸,思索着要怎么接下他的话,看着那一锅越来越稠的汤,我故意轻松地说道:“拌豆腐,很简单啊!香油、鸡精、盐,就这三样,淋在上面,没什么秘诀。”

儿子凑过身来,好像完全不相信,他看着我三下两下就完成的操作,皱了皱眉头。“啊哈!我知道了!”他好像终于弄明白了诀窍,“豆腐汤,您给倒了。我没有!”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盘子,有些哭笑不得。和被他鲁莽冻在一起的饺子一样,都是细微末节的小动作,却明显地影响了味道。

一坨饺子,大概有10个左右,盛到盘子里的时候,有3个差不多完整的,4个破了口子的,剩下的就都面目全非了。铁锅里飘着白菜末、葱花和肉渣,还有大小不一的面皮,我尽可能地都捞了出来,然后毫不犹豫地扔进去新的饺子冰坨。

第二锅和第三锅更加惨不忍睹,我们也失去了最开始的耐心。等到终于对付完毕,我发现第一锅捞出来的三个完整的饺子还剩下两个。

“尝尝我的手艺!”儿子强撑着精神,尽量不去看那些碎片,我知道他心里其实难过到了极点,却不想在我面前露出半点痕迹。

我夹起饺子,放进小碗,裹上醋,用牙齿咬下一半。即便是这个外表还算得过且过的饺子,内里却已经漏进了锅里的沸水。饺子馅应有的鲜香被冲淡了许多,嚼起来也失了劲道。但是,我的舌尖还是分辨出了馅料的用心,的确如他所说,十几种佐料、精选的肉馅、切得细碎的白菜,在馅料未被破坏的中心,浓郁的香味终于显露出来。

儿子目不转睛地盯着我,似乎想分辨出我的表情是真实的,还是伪装的?在看到我眼睛里的惊喜后,他的表情终于放松下来,午后那个神采奕奕的大男孩儿再次回到了我的身旁。

“嗯,好吃!大厨的秘方的确不一般!以后放假回家,包饺子就是你的任务了!”我由衷地说着,继续吃起来饺子碎。

“哈哈,好说!老妈,为了包这顿饺子,我忙活了一整天呢!”他也开始吃起来,虽然盘子里的饺子碎已经失去了应有的味道。

接下来的晚餐无比轻松,我们吃光了饺子碎、拌豆腐,还瓜分了味道浓郁的饺子汤。在我的一生中,吃过的饺子无数,各种滋味的、各种来源的,作为一个喜欢饺子的北方人,我大都欣然接受。

但是不得不说,我几乎不记得哪一顿的饺子美味无穷,不记得哪一顿的饺子让我回味惦记。而这一顿饺子,这一顿绝对不普通的饺子,却会永远留在我的记忆里,陪伴我的余生!

注:原文发表于澳大利亚时尚杂志《Brisbane Elite 菁友汇》总第二十一期(2019年1月15日发行),特此声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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