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远阔,山河已秋

早上经过广福路的时候,有银杏叶落下来,在头顶飘着。微风吹在脸上,那金黄色叶子便在这秋里飘散成我寄给秋天的信。信里是我夜不能寐的思念,是你说的往后每年的秋,你都会到南方来陪我看落叶的等待。
几年前的一天,也在深秋,我曾在一个早晨看完了刘德华的《阿虎》。关于电影的许多情节倒是忘记了,但是却一直记着常盘贵子,还有那首主题曲《当我遇上你》。之后的许多个秋里,我就会想,秋天就是那样子吧,如同是常盘贵子在电影里,那种淡淡的期待,也如同是《当我遇上你》那样唱的。
短短一生太多的变化,难得又慢慢步进了平凡,忘掉了多不想失去……
梧桐树叶也会夹在那些纷纷扬扬的银杏叶里,枯黄的旋转着;挂在叶隙间的岁月会在叶子的纹理处,形成如同是蜘蛛网一样的纹络,有时抬起头透过这些纹络,就会看到光从那些纹络间,枯黄的消散着。
会有晨起的人,在这里置起简单的摊子,有豆浆或者是别的什么热气从摊子上飞起来,也会穿过那些梧桐叶的间隙,也会挂在叶底,形成秋的霜。熙熙攘攘的人,在这里行走着,有时也会有牵着手的情侣,穿过这不是很长的路。
有秋天卡其色的大衣,有秋天很薄的围巾,也有可以插着双手的口袋。
梧桐树的后面是一家叫银河书店的旧书店,有好多次我曾不自觉地走了进去。朝着路的一面,是琳琅满目的旧杂志,最靠近玻璃的地方摆着一张发黄的地图。记得有一次,我找了一套八七年版的《古龙全集》,后来店里的小姑娘便时常跟我说店里新到了哪些武侠书籍,只是我再没有买过。
倒是有一次,不经意路过的时候,也在那店里听到了《当我遇上你》。我曾有那么一刻觉得,忽然想,可能我遇见的一切里,多多少少都是如同秋天的样子吧。便又想到了南汀河畔。
这个季节里,南汀河两边的山岗都已经是金黄色了。
倘若从我的故乡幸福镇开始往前走,河的两岸会先有已经枯死在枝干上的芦苇花,在秋风里摇曳着,那些花末或是花瓣在这满山岗漫天飘舞着,会有父母拿了扎成一大把给小孩玩,扫着落在院子里的枯叶,或者是傍晚被秋风吹落的虫子。
再往前就会有高大的攀枝花,那些鲜红大朵的花早就随着南汀河飘向了远方,树叶已然落尽,倒是那些花苞里白色的花絮,会在花苞里坚守着,在秋天里会随着秋风,也白色的飘满山岗。
会有人家坐落于河畔,有车经过的时候,带起秋叶飞上屋顶。

有一年里,父亲出了意外,在家里休养,我只好回家照顾父亲,也顺便在家里干活。
也是深秋,每天傍晚我总会很晚才回家。家在河的左边,河的右边就是很高的山。南汀河这个季节里还会有些浑浊。我坐在傍晚的玉米地里,看着满世界的秋色,宽长的玉米叶在秋风里一天天地枯黄下去。
夕阳先是整个地挂在深秋的山顶上,那时候会有金色的感觉,有稻田里飞起的鸟,有落下悬崖的秋水。接着夕阳慢慢地沉下去,就会出现倒影,会有光晕爬上来,在我的周围,在那些红色的玉米穗里,在那些没有光照着的秋叶里。
我对面的山岗上,这时候还会有夕阳照射着,偶尔有某种鸟的鸣叫,向着南汀河远去的方向。那是一大片的金黄色,在河的对岸,有许多不知名的树。我半躺在大地上,看着那片似乎很遥远的深秋。有一半没有叶子的树干,秋叶落下来的时候,会在那些树干上盘旋着。会有些荒芜,有些萧瑟。
偶尔的,如果你认真看,就会看到一种红色的花,开在这深秋的山岗上。在那些满世界的金色里,在就快完全落下去的夕阳里,显得尤为醒目。我站起来,挥舞双臂,想与那红色的花说一些心里的话。我相信它能感受到我。
在我这边已经完全没有夕阳的角落里,有一种如同是害羞草一样的叶子,也纷纷扬扬地落下来,因为细小,它们需要在空中飘很久才能落满我全身。我站起来的时候,叶子被惊得四处逃散,最后挂在了我周围那些宽长的玉米叶子里。
倘若我很晚还没有回家,便会听到母亲的声音,现在想来有些不应该,但那时候又有许多不可理喻的疲惫。母亲的声音也会穿过秋风,我知道她在催我回家。有一天我在地里睡着了,等我醒来时已经有月亮爬了上来,我吓了一跳,接着就听到母亲的声音,我急急忙忙应了母亲。看到我的时候,母亲先是快哭出来的样子,然后又笑个不停。
后来看着月光下的影子,我才发现我身上挂满了草,头上更是乱七八糟的。母亲把我数落了一顿,再给我摘掉了挂在身上的草。
深秋的月其实已经很亮了,它打在这漫山遍野里,有秋风晃动着月光,有秋叶飘在月光里。那是记忆里我长大后母亲第一次搂着我的肩膀,在秋风里,在秋月下。
我只顾着饿了,那时候,现在想来其实那是很长的一段路,路边有各种各样的树,都在风里摇曳着,快到家的时候,有竹叶飘下来,也落在我们脚下,也在故乡的上空飞舞着。我们到家的时候,我还记得父亲在烧着火,还在等着我吃饭。炊烟在月下飞了出去,也穿过了这故乡的秋。
也是在那晚,我听得了南汀河唰唰流淌过的声音,在黑夜里,在月光下,把这遥远的山岗在金色的秋里分成两半。河的两岸是落满山岗的秋叶,在夕阳下飘散着,在月光下翻滚着。河的两岸也是万家灯火,也有炊烟在秋色里飘散进连绵起伏的山川,缠绕在那些漫山遍野的秋叶里,在这金色的大地里弥漫着,穿过被河水分开的山川,飘向了每一个有人经过的地方。
广福路再往回走,就是金汁路,路的两边是不知名的更高大的树,也有在地上被秋风刮起来的凉意。有一晚也经过那里,便不由自主地想起貅姐。那遥远的地方,是否也会有炊烟在晚秋里升起来,有些牵挂也就莫名地在落叶里生长。这人生海海,山河远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