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般皆是缘》第五章 谈判高手
何潇家中,如果此刻有一个表演初学者在现场,一定会感叹一番,自己上了一堂免费的“表演大师课”,课程的核心内容自然是被称作“时间上的特写”的慢动作表演技巧。
趴在床上的何潇,正在一帧一帧地表演着慢动作。只见他前伸的双臂一点一点向后滑动,直至大臂、小臂呈90度,随着臀部缓慢的左右扭动,两只腿交替向胸部一寸一寸靠近,臀部也以常人肉眼难以甄别的幅度螺旋式上升,很有点儿部队战士“匍匐前进”的意思,只不过是120帧慢动作的原地“匍匐前进”。
而后,他两个手肘慢慢竖起,脸部表情极为痛苦、牙关紧咬,“咿~~~呀~~~”,随着声嘶力竭的一声爆喝,何潇慢慢撑起了上半身。仿佛是经历了一场极其激烈残酷的战斗,他跪在床上,声音嘶哑的喘着粗气,“呼……呼……呼……”。
终于一点点倒爬着下了地,何潇的120帧慢动作也调整到了20帧慢动作表演。趿拉着拖鞋,拖着伤残的下肢,挪到了冰箱前,拿出冻了两个小时的两小半碗水,又挪回到床上趴好。
他露出臀部,吃力地取出冰块,放在患处冷敷。“啊啊啊~~~”,冰得刺骨、痛得钻心。但是为了能好得快点儿,何潇还是咬牙坚持着,“遵循医嘱”。
熬了一宿、又折腾了一上午的何潇,实在是太困了,敷着敷着,他竟然酣然入梦了。
一间昏暗的厂房内,蜷缩在地的青年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强光闪到眼睛,他的身子也跟着明显一抖,总算恢复了一些意识。一双好看的羽睫微微扑闪,半响缓缓睁开了一只纤尘不染的清澈眼眸。青年正是何潇。
何潇睁着天真而茫然的双眼环顾四周,浑身发冷、虚软无力,伤口处却是火辣辣的疼着,陌生的环境让他感到不寒而栗。“你们……为什么带我来这里?”。
他的话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两名黑衣男子一左一右站在何潇身侧,隔着漆黑的镜片都能感受到他们目光中的漠然与狠戾。
“噔……噔……噔……”,何潇循声望去。一名三十多岁、满脸横肉的肥胖男子,披着黑色呢子大衣,叼着雪茄,从生锈的铁制楼梯上走了下来。
男子走到何潇面前,满脸堆笑,冲何潇脸上喷了一口烟雾,“怎么样,想清楚了没有?跟着我们,保你吃香的喝辣的,再也不会在人前抬不起头。”
“咳……,你们说的……事情……我不会做的,求你们……放过我,咳……,我保证……一个字都不会提,欠你们的钱……我也一定会想办法……想办法……还上。”何潇瑟瑟发抖,颤栗的声音勉强拼凑出了一些词句。
男子收起了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取而代之的是狰狞可怖的狞笑。一把在灯光下闪着寒芒的匕首在何潇脸颊上拍了拍,“我只相信,死人不会说话……”。
“啊!呼……呼……呼……”。何潇睁开眼睛,感觉身下的床单全都湿了,不知道是冰块化的水还是噩梦惊出的冷汗。“最近怎么总是梦到那个情景,一定是太累了,心神不宁。”
何潇拿掉冰敷剩下的残余冰块,缓缓起身感受了下。“嘶……怎么好像疼的更厉害了呢。”
“叮咚……”。就在这时,门铃响起,何潇这才记起了约好的“谈赔偿”。
“谁啊?”
“您好,是何先生吧?我姓黄,中午和您电话联系过,约好的当面谈一下赔偿事宜。”
门被打开,一个中等身高、身材削瘦的男子站在门口,脸上带着和善谦恭的笑容,“何先生,您好。”说着,他将自己的工作证件递给了何潇。
仔细看了看工作证后,何潇礼貌侧身,“请进”。看着工作人员进了屋,他转身关门之际,只觉一股阴风从自己身侧一掠而过。他打了个冷战,莫名有些心慌,挠挠头关上了门。
何潇转头瞬间,一张在他脑海里等同于“女鬼”的脸就那样倏地出现在眼前。
“啊~~~”!
“啊~~~”!
一男一女两道声音同时响起,走在前面的工作人员被这两道魔音吓得一个趔趄,“怎么了?”。
“没事,没事。”迟子画头也不回地说着,然后心虚地朝何潇摆摆手,“嘿嘿,嗨~~~”。
何潇转身开门,“出去!”。
“别啊,来都来了,进门就是客啊……”。
“你俩不是朋友吗?”工作人员回头,一脸狐疑地看着二人。
何潇一脸惊恐,“您说什么?我跟她是朋友?您可快别咒我了。”说着,他做了一个展示商品的动作,继续道,“您可瞅清楚了,就这位……,您要是让她去医院太平间唠会嗑儿,那火葬场可以直接关门了。”
“我跟她是朋友……那我上辈子岂不是得罪了整个银河系?”说完,何潇一副“动物凶猛、请勿靠近”的模样,往工作人员身后躲去。
工作人员一身正气地看向迟子画。
迟子画轻咳两声,狡辩道,“我也没跟您说我俩是朋友啊,是您一上来就把我俩捆绑成朋友的,我好几次提示是‘伤者’,还加重了语气,可您一直就说我俩是朋友,不信您回去听听电话录音。”
何潇和工作人员两脸错愕。
迟子画还不罢休,心道,“何潇,你跟这儿演是吧。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吗?”
她瘪了瘪嘴,低下头,手指绕着垂落胸前的秀发,抽了两下鼻子,语气软软、委委屈屈地说,“黄主任,我真的不明白,这个世界到底是怎么了。”
她顿了顿,又抽了两下鼻子接着道,“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能欺负得了谁呢?对一个陌生的路人,能这么尽心竭力施以援手,这还不足以说明我的真诚善良吗?”
说罢,她抬起头,眼圈泛红、泫然欲泣,伸出双手,摊开掌心,“您看,我自己也是受害者,我也擦伤了双手、摔伤了屁股,但我还是选择了忍痛前来,我有为我自己争取过任何赔偿吗?如果您女儿遇到这样的事,您会不会心疼?”
黄姓工作人员向身侧夸了一步,打量着仍旧是一副“受气小媳妇”样子的何潇,说道,“我觉得她说得好有道理。”
迟子画趁热打铁,“还是您明事理,热线回访的时候,我一定说‘非常满意’。”
“我们坐哪里谈呢?”工作人员环顾着四周。
迟子画则走到何潇身侧,笔划了个“一剑封喉”的手势,低声道,“K.O.”。
何潇鼻子都要被气歪了,但此时又不能发飙,一边深呼吸一边默默给自己做着心理暗示,“唉,好几千块钱呢……我忍……”。
“这边。”说罢,何潇将门关上后,带着工作人员朝一个玻璃门走去。
迟子画这才仔细打量着何潇的住处。三人站的地方应该是客厅,面积大概四、五平方米的样子,右手依次是厨房、厕所和一间卧室。“这房屋格局也是绝了,厨房和厕所挨着,完全就是水火不容的节奏嘛。”
迟子画心里嘀咕着,再看何潇带他们去的房间,更绝!房间是用磨砂玻璃隔出来的,门也是磨砂玻璃的,门口还挂着一个牌子,上面三个大字,“会议室!”。
迟子画心道,“呦呵,这家伙够奢侈的啊,还给家里整个会议室,那还一副手机坏了、心脏病犯了的模样,我八成又被他的演技给坑了……”。
进屋之后,迟子画愣住了,只见屋内一张单人床,床头一个简易小衣柜,床脚一张电脑桌,桌上是何潇录书、直播的设备,四周墙壁和玻璃隔断上全都贴着隔音棉。“这……是他工作睡觉的地方?”
何潇把工作人员让到他录音坐的靠背椅上,一边拿了个小凳子递给迟子画,一边说,“合租条件简陋,将就一下吧。”
迟子画接过小凳子,不甘心地说,“你坐小凳子,我坐床上。”
何潇白了她一眼,没好气地说,“我屁股疼!”
室内的“谈判”画风就很清奇:一个家长端坐在座椅上,对着一个淘气挨打、趴在床上的孩子和一个坐在床边、一脸无辜的“宠物”……
“何先生,听迟小姐说,您伤的挺严重的,可能要耽误好几天工作,您是做什么工作的?”
何潇瞥了迟子画一眼,见她状似无意、异常乖巧地快速眨了三下眼睛。何潇发现,他竟然瞬间理解了这只“宠物”的意思——“误工费”。
“啊,是啊。您看我这姿势,您再看我这屁股肿的,我去医院看了,医生说挺严重的,让我在家静养一周。我工作单位是个私企,歇一天就扣一天的钱,休了病假,这个月全勤奖也泡汤了。唉。”
“给您造成的不便真的很抱歉,您看这样行吗?您整理下看病的诊断证明和医药费单据,再让单位开一个病假七天的扣钱明细,还有手机维修或者购置同款机型的费用清单。准备好这些后,您需要到法院起诉走个诉讼程序,我们拿着法院判决书给您支付赔偿金。”
“这么麻烦的啊……”,何潇迟疑了下,眼角余光见迟子画微不可察地点了下头。跟迟子画在语言上交过几次手之后,何潇好像被打通了狡辩的“任督二脉”,话锋一转,“那诉讼费和诉讼导致的误工费谁出啊?”
工作人员明显没有想到何潇的这个反应,看了看依然乖巧端坐的迟子画,心道,“这还真是人随宠物呢。”
这个您放心,自然是等判决书下来之后,我们一并承担。
何潇心里那叫一个美啊,比自己在直播间开宝箱中了大奖还要开心。冲迟子画扬了扬眉,得意至极。
迟子画冲何潇笔划了个“赞”的手势,心里一阵难受,“悲哀啊,人家都说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拍死在沙滩上,为什么我不管是前浪还是后浪,都是最失败的那个浪呢?难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