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不顺从的力量|《燕尾蝶》岩井俊二
“风可以吹起一张白纸，却无法吹走一只蝴蝶，因为生命的力量在于不顺从。” ——冯骥才
给岩井俊二作品打上“清新”标签的人，一定是因为《情书》造成先入为主的偏见。在这部《燕尾蝶》里， 我只看到了残酷、黑暗和血腥，如果非要跟清新扯上关系，就是那地狱般的生活里残存的一点点的温情和人性的光辉。
每每走在上海熙熙攘攘的外滩或南京路，一不留神看到肢体残缺畸形的乞讨者像大虫子一样在地上爬行，或是在繁华的淮海路衣着光鲜的人群中惊鸿一瞥到褴褛的拾荒者在肮脏的垃圾箱里翻找空瓶，又或是夜幕降临时那些不怎么热闹的小街上亮起粉红色灯光的暧昧小店，以及小店里影影绰绰衣着暴露的年轻女孩，心里会突然泛起一阵苦涩。他们是这个城市一个个突兀的伤疤，揭露着光鲜表皮下隐藏着的腐烂、毒瘤和坏死。《燕尾蝶》描写的正是生活在这样繁华大都市底层的外来人口。
故事发生在日本经济鼎盛、日元最坚挺的时代，圆都（Yentown）是虚构出来的一个繁华大都市，来自世界各地的淘金者——富士藏和固力果兄妹、火、林、亚伦……怀揣着暴富的梦想懵懂间来到这座城市，残酷的现实仿佛迎头一棒，打得他们措手不及：富士藏和固力果的另一个兄弟，刚来到这里便发生车祸，脑浆流了一地。兄妹俩语言不通，竟然眼睁睁地看着亲人随着救护车呼啸远去，甚至来不及去认领尸体，任由他无名无姓无亲无故地死在陌生的异乡。
更多的人连梦想的边儿都没摸到，便沦为都市赤贫的底层，干着最卑贱的工作——拾荒、偷窃、卖淫、盗墓……本地人总是将高攀的犯罪率与不断涌进的外地移民挂钩，难免对他们怀着敌视的态度，称之为“圆盗”。
圆盗从他们踏上这城市的第一天，就被打上城市边缘人的烙印，他们既由于文化的差异无法融入，又迫于生存的压力无法抽离。暗淡的存在使他们与遍地黄金的大都市格格不入，金光灿灿的梦想则使他们凄惨的境遇不尴不尬，离开的途径只有两种：要么衣锦还乡，要么死亡。
这城市即繁华又冷漠，为了生存，他们可以抛弃情爱和尊严；为了梦想，他们更是不惜孤注一掷、铤而走险。然而同是天涯沦落人的处境，又令他们抱团取暖，彼此惺惺相惜。
电影版的《燕尾蝶》在情节的设计和深度的挖掘上显然比作为脚本的原著更加成熟。妓女固力果收留了一个孤女，并以自己胸前的燕尾蝶纹身为她取名“凤蝶”。(话说演凤蝶的伊藤步简直就是日本版的林青霞。)固力果的嫖客伊藤差点强奸了凤蝶，被冲突中闻声赶来的亚伦失手打死。他们试图掩埋尸体时，在伊藤的肚子里发现一盘磁带。一个惊天秘密随即暴露，固力果一行一夜暴富，在火的支持下开了一家酒吧，也因此被卷进黑社会和警察的双重追杀，从此，厄运对他们穷追不舍……
燕尾蝶象征着梦想，象征着从禁锢中破茧而出的生命力。片尾当美丽的燕尾蝶即将找到狭小密闭空间的出口，却被突然合上的窗户夹住，生生断裂的翅膀缓缓飘落，伴随着My Way低沉动人的旋律，如泣如诉——
And now, the end is near;
现在，我的末日将近，
And so I face the final curtain.
面临人生的最后落幕，
My friend, I'll make it clear,
我的朋友，我要说个清楚，
I'll state my case, of which I'm certain.
向你讲述我的人生之路。
I've lived a life that's full.
我活过一个充实的人生，
I"ve traveled each and every highway;
我经历过每一段路途，
And more, much more I did,
而更重要的是，
I did it my way.
我用自己的方式。
每个人都有想过好日子的权利，每个人都有做美梦的权利，哪怕沦落在社会的底层也不例外。越是处于社会底层，越是有挣脱束缚一飞冲天的强烈意愿。这种生命力既蕴藏着无限的创造性，一不小心又会释放出邪恶的破坏性。这就是为什么那么多曾经处于社会底层的人会突然发迹，又瞬间变故，打回原形。在生命面前，一切有如浮云，朝不保夕，有今日无明日。尽管如此，有梦想就去追求，用自己的方式，哪怕付出折翅的代价也再所不惜。也许这些就是岩井俊二想在原著和影片中体现的价值观。
在富足的日本，大多数的土著沉沦在物质享受中，已经丧失了追梦的理想和动力，只有生活在水深火热的社会底层的那些人仍然涌动着最原始的求生和做梦的生命力。
穷人常被嘲笑做的都是富梦。梦想太小，会被嘲笑无异于母鸡渴望一把米；梦想太大，又被揶揄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同样出身社会底层的脱口秀女王奥普拉说，“一个人可以非常清贫、困顿、低微，但是不可以没有梦想。只要梦想一天，只要梦想存在一天，就可以改变自己的处境。”
影片最后，凤蝶和固力果将那些非法赚来的钞票洒进熊熊大火，凤蝶通过在自己胸前纹上一只华丽的燕尾蝶完成了自己的成人仪式，毛毛虫终于破茧化蝶。生命的过程不在于最终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而在于在追求梦想的过程中找到自我的价值。
音乐继续——
Regrets, I've had a few;
遗憾，也有一些吧，
But then again, too few to mention.
算不上多，不值一提。
I did what I had to do
我做了该做的一切，
And saw it through without exemption.
全部看透，不求赦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