腻绿长鲜谷雨春

——宋代咏谷雨诗词赏析

王传学

“谷雨”是二十四节气中第六个节气，也是春季的最后一个节气。“谷雨”源自古人“雨生百谷”之说。谷雨时节，降水增加明显，谷物得雨而茂盛，是播种移苗、种瓜点豆的最佳时节。传说，谷雨这天的茶，喝了会清火，辟邪，明目等，所以有谷雨摘茶的习俗，以祈求健康。

江南的春，令古今多少诗人魂牵梦萦。谷雨时节，时值暮春，北宋诗人林逋的《尝茶次寄越僧灵皎》，用一首满载西湖春意的诗，与友人共饮谷雨茶：   

白云峰下两枪新，腻绿长鲜谷雨春。

静试却如湖上雪，对尝兼忆剡中人。 

瓶悬金粉师应有，筯点琼花我自珍。

清话几时搔首后，愿与松色劝三巡。   

隐居孤山的二十年，林和靖常常驾着小船泛游西湖，每当看到远处童子放飞的仙鹤，他便知有故人来访，于是兴尽回船，与知己对坐，烹茶清谈。这一年，谷雨新茶点就，友人却不在身边，袅娜茶烟，清香中带有微苦的气息弥漫孤庐，淡淡的相思就流在了这茶里、这诗里。

采摘于谷雨时节的白云茶十分新鲜，绿得发亮，似乎蕴含着一整个春天的生命。一人静饮，点茶时盏面的茶沫洁白如雪，令人忆起晶莹剔透的西湖冬天；与人对品，不由得想起亦师亦友的剡中人灵皎。皎有金粉悬挂在瓶中的剡茶，我有自藏珍贵如琼花的白云茶。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与君对面相坐，共饮这白云茶，共话这西湖谷雨春。 

   谷雨要饮谷雨茶，即谷雨时节采摘的春茶，又叫雨前茶。是一年中茶之佳品。宋代，天竺、灵隐两座寺庙是西湖主要产茶区。灵隐寺西南的上天竺寺后有一座山，其最高峰叫白云峰，因白云缭绕而得名。白云茶即产于峰下，一般采摘于谷雨前后。   

古人给茶取了各种精致的名字，一叶两芽称为“一旗两枪”，“旗”，形容茶叶舒展如旗，“枪”，形容茶芽尚未舒展而呈尖锐状。白云峰谷雨茶便以二芽相并未展者为上品。诗中说“两枪新”，可见茶叶之鲜嫩可人，带着一身雨水的湿意。   

宋人在唐朝煎茶、烹茶的饮茶方式之外发明了点茶一法：将散茶置盏中待用，以釜烧水，待水初沸时，先将少量沸水注入茶盏里调成糊状，然后再量茶注入沸水，边注边用茶具搅动，使茶沫上浮，产生泡沫。茶沫的颜色，宋人认为白者最佳，故诗人将谷雨茶沫比作西湖之雪，玲珑剔透，沁人心脾。

林逋作为隐逸诗人的代表，其感动我们之处并不在于其远离尘世，道出了多少高深的哲理。恰恰相反，他比我们任何一个尘世中人都更为深入生活，因为他懂得细心体察身边点点滴滴的美好。   

谷雨之夜，不妨泡一杯雨前茶，静坐嗅嗅那茶香。茶香里，自有雨天的回忆在等你，淡淡的，不悲不喜，如同林和靖在谷雨天思念一个人。

再看北宋诗人黄庭坚的《见二十弟倡和花字漫兴五首》（其一）：　  

落絮游丝三月候，风吹雨洗一城花。

未知东郭清明酒，何似西窗谷雨茶。

这是一首关于谷雨茶的诗。诗作描绘了诗人同二十弟见面，两人写诗倡和。诗人以“花”字韵脚，率意写了五首诗赠予二十弟。本诗为第一首。

暮春三月，柳絮飘扬，如游丝般轻扑人面。细风带雨，吹落一池的花朵。诗人说，不知道在都城外东郊和你一块儿饮清明酒，比起在西窗下同你品谷雨茶，感受会有什么不同呢？ 

此诗不仅写出了春花飘落，柳絮纷飞的暮春景象，同时展现了古代文人踏春品茶，吟诗作乐的闲情逸致。 

雨润百谷，天地同泽，万物生长，蒸蒸日上。饮一杯谷雨茶，赏一幅暮春景，真是人生难得的享受。

谷雨时节，杨柳依依，绿草如茵，鱼市热闹，茶叶正好。南宋诗人陆游的《出行湖山间杂赋》（其四），生动地表现了此时节的风情：

鱼市樵风口，茶村谷雨前。 

柳边烟掩苒，堤上草芊眠。 

墓扫鸦衔肉，人归鹭导船。 

东风吹短发，得句为谁妍。

这是南宋著名诗人陆游晚年的一首谷雨诗。

首联“鱼市樵风口，茶村谷雨前”，写“谷雨之风物”。卖鱼的市场，生意正是顺风顺水当口；采茶的乡村，转眼进入了谷雨时节。鱼市好，茶叶好，呈现出一派丰收的景象。

颔联“柳边烟掩苒，堤上草芊眠”，写“谷雨之景物”。柳树之边，烟绿被吹得倾伏；堤岸之上，青草蔓衍丛生像在安眠。前者为动态描写，后者为静态描写。通过一“动”一“静”，勾勒出谷雨时节万物生长的生机与美好。

颈联“墓扫鸦衔肉，人归鹭导船”， 写“谷雨之风情”。扫墓人刚离去，乌鸦就衔走了墓前的祭肉；人从湖中归来，鹭鸶在船前作向导。清明之后是谷雨，清明祭扫是习俗，然而谷雨也是可以上坟的。上坟之后的祭品被乌鸦衔走，人乘船回来鹭鸶作向导，都表现了人与自然的和谐相处。一幅谷雨祭扫归舟图，跃然纸上。

尾联“东风吹短发，得句为谁妍”， 写“谷雨之寂寞”。春风吹着“我”稀疏的头发，“我”作了一首诗，该给谁看呢？女子的花容月貌，会老去；诗人的满腹才华，同样会虚掷。春恨秋悲，皆自此惹。时光变迁，春去夏来，引起了诗人一份怀春伤感之情。

山河无恙，人独寂寞，满眼风光，空吟诗句。诗中一方面表现了诗人对于自然、生活的热爱；另一方面又表现了时光飞逝背后的孤独寂寞，苦无知音。“俯仰各有态，得酒诗自成”，不管怎样，谷雨时节，在诗人心中依然是静谧美好的，值得为之歌吟的。

南宋词人范成大的《蝶恋花·春涨一篙添水面》，描绘出江南谷雨时节清新、明丽的水乡春景，散发着浓郁而恬美的农家生活气息：

　　春涨一篙添水面。芳草鹅儿，绿满微风岸。画舫夷犹湾百转。横塘塔近依前远。

        江国多寒农事晚。村北村南，谷雨才耕遍。秀麦连冈桑叶贱。看看尝面收新茧。

此词是词人退居苏州期间所作，充分描写了苏州附近的田园风光，抒发了词人对大自然的喜爱之情。

词的上片向读者描绘了一幅早春水乡的五彩画面。

“春涨一篙添水面。芳草鹅儿，绿满微风岸”，春水涨满，一直浸润到岸边的芳草；芳草、鹅儿在微风中活泼泼地抖动、游动，那嫩黄、和谐的色调，透出了生命的温馨与活力；微风轻轻地吹，吹绿了河岸，吹绿了河水。 

“画舫夷犹湾百转，横塘塔近依前远”，江南水乡河渠纵横，湾道也多。词人乘彩船往横塘方向游去，河道曲折多湾，画舫缓慢行进。看着前方的塔近了，其实还远。词人并不急于到塔边，所以对远近并不在意，此时更使他欣悦的倒是一路好景致，很令人喜爱留连。这两句写船行，也带出了沿途风光，更带出了自己的盎然兴趣。全词欢快气氛也由此而兴。

词的下片写到农事，视野更加开阔了。既与上片紧密相联，又避免了重复。

“江国多寒农事晚。村北村南，谷雨才耕遍”，“江国”，水乡。旱地早已种植或翻耕了，水田要晚些，江南农谚曰：“清明浸种（稻种），谷雨下秧。”所以，到了谷雨时节，“村北村南”的水田才耕过，一片连着一片，真是“村南村北皆春水”、“绿遍山原白满川”，一派水乡风光现于读者面前。虽然农事紧张或更可说繁重，但农民们各得其乐，一切进行得有条不紊。

“秀麦连冈桑叶贱，看看尝面收新茧”，“秀麦”，出穗扬花的麦子。“面”当为炒面，将已熟未割的麦穗摘取下来，揉下麦粒炒干研碎，取以尝新。这两句是写高地上景象，虽然水稻刚刚下种，但漫冈遍野的麦子拔穗了。蚕已眠，桑叶也便宜了，农桑丰收在望。“看看”，即将之意，透着津津乐道、喜迎丰收的神情。下片写田园，写农事，流露出对农家生活的认同感、满足感。 

本词是一首田园词，表现了谷雨时节，江南田地间春意盎然的一幕。笔调清新愉悦，将景物与农事描写得自然连贯，充分表现出词人对田园生活的向往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