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
言
遥野
“给这狗取个洋气点的名字,希望它下辈子也不会再翻垃圾桶了。”我俩捡到这只没人要的小黄狗的初春,老头子戴着老花镜,一页又一页翻着破字典,翻到银杏落了整院,翻到初雪融了屋角。
腊月二十四,老头子摘了些地里的萝卜,叶子上有几个不起眼的虫洞,我没细看,忙着切丁切块腌制萝卜。养了些日子,得亏在暖和的时候捡到了这畜牲,熟络起来了,它总爱东跳西窜的,老头子说:“闹腾点好啊,不然这大院太冷清喽。”我知道的,他是个闲不住的人,盼着赶快过年孙孙们叽叽喳喳。
大寒这天,腌萝卜的玻璃罐突然碎了,一地的渣子扎的我心头慌,老头子边收拾边打趣着:“岁岁平安嘛,萝卜没了,明年再种就是了。”那小东西也变着法逗我开心,晃着尾巴舔着地上的萝卜。
冬末的太阳总是照不暖这身子,我搓了搓手继续捣着米糕,心想今年得多做几种口味的。抬眼间,问了一嘴:“老头子,你说是多做点咸口的还是甜口的。”他没应我。望去,他眯着眼睛躺在摇椅上,晒着没有光热的太阳。狗开始狂吠,打乱了日落。我知道的,他一个人走了,多可惜,就差一天就过年了。我想,是在怪我不小心摔一罐子的萝卜吧。
夜里,给三个孩子打电话。大儿子又在赌场,那头吵吵闹闹的,他冲着我喊:“老太婆,又没钱了,老房子的房本给我。”二儿子又喝的烂醉,二儿媳接起电话说,不来过年了,遭得一身霉运。小女儿的电话我始终没敢播通。
除夕夜,别家灯火通明,烟花炮竹的声音四起,独独我这一户。我继续捣着米糕,加了好多好多的红糖。那只可怜的狗,扯着嗓子哀嚎,像是在求救,又像是在悲悯。瞬间,所有的情绪都被年夜淹没了。
老头子在的时候,开玩笑说:“以后我走了,我就怕没人照顾你,还怕,黄泉路上没人送我过桥。”我摇摇头说:“别瞎说,不会的。”
半夜,小女儿打了电话来拜年,今年又没法回家。她告诉我特别特别忙,忙到连一顿饭都吃不上。我甚至都插不上话,我知道的,她要救很多人,没办法的。
没有一盏红灯笼是为我而挂的。以后的年年。
我又翻着老头子翻过的老字典,一页又一页,我感受着他的指尖停留的温度,一页又一页,我们一起酿的桂花酒,我们一起种的玉米地。
不知道哪天,狗跑丢了,我也没能给他它取一个很洋气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