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痛苦的七堂哲学课》:无意义痛苦指向痛苦的终极意义
人生来痛苦,伴随着第一声与母亲分离的啼哭,我们存在,但我们的存在,却全都得倚仗着别人的照顾和给予,这种无助和无从选择,造成了我们的贪婪和最深切的痛苦。
父母得到一个生命,或欣喜或悲伤,我们却无从选择或决定欣喜与悲伤,只能靠世界的偶然和别人的给予。
在孩提时代,我不知道一切,只能逆来顺受接受一切,享受一切,无论是爱抚还是悲伤,但在我生孩子第二次失去行动能力,无人照管我的时刻,我陷入了一种深切的无力感中,对如此死去的不甘心中,我一天天挺过来,保住了性命,成了一个极度虚弱的人,至今,不敢远行,不能负重,但我要看着我的孩子长大成人,生龙活虎。
在那些生命陷入静止的绝望中,我思索着生死,考虑着命运,原来只有极度的痛苦与无助才会让你顿悟。
过去,我是一个胆小的女孩,怕黑、怕鬼,怕一切未知,但经过了那次绝望的无妄之灾,我不怕了,我怕的是一种静止的绝望,当面前有恶魔,我也知道不应该怕了。我知道不能退缩,往回逃注定是死路,魔鬼不会走,它终会抓住你,把你毁灭。
我只能用我残存的一丝生气,走向魔鬼,大不了一拼,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至少我还有50%的胜算。就在我如此执着的不甘心面前,魔鬼没有被我打败,但它走了,它知道不可战胜我之后,叹了一口气走了,它就没有做出无谓的战斗,留下了我的生命。
这是我在那个时候,在精神恍惚之中,与魔鬼之间一场极其艰难的战斗,我赢了,我知道我不会死,但我必须等待,等到有一天有人来救我。
我的意识是清楚的,在我身边,我知道有一个世界在不停地正常运转,我能感受窗前白天黑夜的更替,能听见门外邻人们淅淅沥沥的说话声,能看见老公在房间内外走动的身影,能听见公婆在房屋里活动的声音,但他们并不会理睬我这个生下了孩子不能自由行动的活人和在襁褓中的孩子。
我必须保存实力,不能说话不能生气,浪费体力,等到有一天我的亲人到来,把我接走。世界上莫大的痛苦,也许不是失去,而是一切都在,你却在这个你在的世界被扔进了孤岛,你的每一次挣扎和控诉都会带来更无情的伤害和消耗。
也许,我现在还活着,就是个奇迹,而更幸运的是,我的孩子一直都与我同在。在那些个命运相连的35个日夜的分分秒秒,如果我们两个,任何一个有所闪失,也许我们两个都不复存在。
我唯一能感谢的,只是现代科学的发展和金钱的效用,至于人性,我是看到了黑中的至黑。
而关于那些无尽的痛苦,我能说些什么呢?
一、现代西方功利主义的根除痛苦的悖论
我们习惯说,祝你永远快乐,但钱钟书说,你说永远快乐,就像说方形的圆、静止的动作一样,不仅渺茫得不能实现,而且荒谬得不能成立,你要永恒,当去痛苦里去寻找,一个失眠的晚上,或者一个有约不来的下午,都会让你体验到一种“永生”的滋味。
但凡留恋着不肯走的,必是是所不留恋的东西,快乐之所以快乐,就是因为它的稍纵即逝和快不可追,“快乐”光从字面上理解,也知道了它的不可留。而永远快乐,只能作为一种祝福的表述,表示你希望它来,希望它留,希望它再来。
古往今来,关于痛苦的表述和研究枚不甚举,中国古老的学者和仕人,总是希望在这人生与痛苦之中追求一种永恒的平衡,让自己既享受人生,又超脱于痛苦之上。
但又有多少人能超脱呢?是庄子的鸳鸯蝴蝶梦,还是陶渊明的隐士之风?痛苦的不可超越和不可根除,就像我们的生命,它与我们的生命相伴相生,相辅相成,不可分离。
西方的功利主义认为,痛苦就像一种疾病,是可以通过科学手段根除的。他们许多人刚来到我们中国时,认为我们的生活没有空调、热水器,这么惨不忍睹,怎么可能幸福,但是在建国后一穷二白的情况下,广大民众还是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幸福,在巨大的热情下夜不闭户地投入了建设,这令他们感到不可思议。
现代功利主义最具代表的哲学家之一的约翰·穆勒,被他的父亲从小培养,成了一名精致的功利主义者,一切都是从有用性方面培养,他15岁,就完全掌握了古典文学、哲学、法学、历史学、经济学以及数学,当他申请在剑桥大学就读时,遭到了拒绝,因为那里的教授们已经没什么可以教他的了。
但是他幸福吗?
在穆勒20岁时,用他自己的话说,他已修炼成了一台博学的计算机器了,而他的情感生活未及结果,就枯死在了藤蔓上。他的精神崩溃了。他说
在这种心境之下,我想不妨直接问自己这个问题:“假设你生活中的所有目标都实现了,你期望的所有制度和舆论改变此刻都彻底达成了,这对你来说会是极大的快乐和幸福吗?”一个无法抑制的自我意识清晰地回答:“不会!”听到这个答案,我的心沉了下去:我人生的整个基础都坍塌;……我似手没有活下去的理由了。
而弗朗索瓦·马蒙泰尔的回忆录中的儿时失去父亲的故事,和威廉·华兹华斯的诗歌,使他体验到了一种痛苦的幸福,他流下了伤心的泪水,他说:“我再也不是一块木头或石头”,他慢慢从自杀的抑郁中苏醒过来,情感的种子萌芽了。
由此可见,痛苦不但不可根除,而且于我们的生命必不可少,它就像这个宇宙的存在,不仅需要吸引保持运行的规则,还需要有斥力使各星体稳定的运行在自己的轨道上,而不致使整个宇宙无限聚扰以致塌陷。痛苦就是像宇宙斥力一样,极为重要的存在。
穆勒后来对他坚信的功利主义做了极大修正,但很难自圆其说,倒更像是对功利主义的颠覆。
二、尼采拥抱痛苦的谬论
与穆勒自相矛盾的功利主义根除痛苦的悖论相对的是尼采的拥抱痛苦的缪论。
尼采认为痛苦不可根除,只有拥抱痛苦,使自己深切地处痛苦的包围中,去感受它。这种让痛苦拥抱,以至被痛苦淹没的感觉,最终使尼采精神失常,疯癫数十载,最终死于心脏病。
痛苦于我们的生命必不可少,但它超出我们所能承受的范围,就可能引起我们的精神崩溃,以致失常。
尼采与穆勒不同,穆勒从出生起,就被父亲精心培育,根除一切可能引起痛苦的东西,让他学习有利于自身的、推进功利主义哲学的学识,所以穆勒20岁之前,人生顺遂,几乎感受不到痛苦,他最大的烦恼就是太顺遂以致觉得人生没有意义,而尼采是经历一系列的跌跌撞撞,像是神的启示,让他走进了哲学领域,而且他自身还患有极严重的偏头痛,这种精神和身体的不可根除的双重痛苦,让他意识到痛苦不可根除,他必须与痛苦相处。
但由于尼采的这双重痛苦,过于辛辣过于猛烈,他无法做到与痛苦和平相处,而只有拥抱这痛苦,才能使他暂时感受不到痛苦的存在,但这最终使他被痛苦吞噬,精神失常了。
痛苦无法排遣,只能拥抱,是尼采身心没有选择的选择,他真正的用自己的身和心去拥抱了痛苦。在他精神失常前的最后,他步行时,看到一匹正在被车夫鞭打的马,他的心痛到似乎断裂,张开双臂哭泣着拥抱了那匹马,抱着它的脖子不肯松开。然后他结结巴巴地说出了最后一句话:“妈妈,我是个白痴。”
“妈妈,我是个白痴”,是回归、是顿悟、是和解,还是放弃?也许都是,也许都不是,谁说得清呢?关于痛苦,它就是这样不被人理解,但我们总是想试着去理解它,种种悖论和谬误,不正显示了我们的无知与无力吗?
三、孔子的无言诚实地面对了痛苦,承认痛苦以及它的无意义
自然的倾覆、战争的摧毁、人心的至暗,造成人类无数无数的痛苦,难道这每一种痛苦都有着隐喻,是为了冲刷人类的罪恶、抚育一种更好的新生力量,抑或是上帝选中了某个人,故意给他施加种种考验?
对于痛苦,有千千万万种解读,但对其意义的追寻,无疑是指这是最好的选择、最好的方式、最好的安排,让我们最后能安然接受这最惨痛的结果。
但有人提出疑问,如果人有命,那当遭受战争、瘟疫、自然灾害,为什么会有无数人的命相同,会在同一时间用同一方式死去呢?痛苦真的是某种隐喻或神谕吗?
这不禁令我们惶然。而我们的孔圣人给了我们无数的指引和箴言,他在谈及痛苦时,一言不发,只是捶胸顿足,号啕大哭。
颜回是孔子最得意的门生,他说“回也非助我者也,于吾言无所不说”,显然,这样的评价,是肯定颜回尽懂他,日后可能会在他之上,但就是这样的颜回,却短命的死了,面对后继无人的恐慌,可想孔子的悲痛,但他什么关于痛苦的领悟和箴言都没说,而是哭天抢地地“噫!天丧予!天丧予!”就如一个平常的粗俗妇人。
这说明了什么?
他诚实地面对了痛苦,不为它寻找推诿的说辞,也不去寻找它所谓地意义,因为那是逃避,那是扭曲,只为自己能接受,只为让自己好受些,然而,在痛苦面前,所有的语言都苍白,所有的辩解都徒劳,伤心就彻底的伤心吧,尽情地发泄自己的情绪,也许,这才是缓解痛苦最好的方法。
诚实地面对痛苦,承认痛苦带给我们的悲伤,通过行为的发泄慢慢自愈,中国的丧礼讲求入土为安,也许就是想通过这样一个仪式来放下痛苦。人死不治丧,那在亲人心中就像一个永远没有终止的伤痛,永远在心里回旋,而通过大型的丧礼,来让我们告别一场巨大的痛苦,就像是为这个痛苦画上了一个形式上的句号,使活下来的人重新开始面对新的生活。
而我,在那场无法重述的痛苦里,难道我要去追寻某种意义吗?难道我要承认它是对我人生的某种隐喻和指引吗?不,我绝不!那只是我无意中遭遇了一家无情的人,我从不会认为是我之前做过了什么,应该受到这样的惩罚,也不会认为是以后会得到某种奖励,应该受到上帝的这种考验,从来,痛苦就是无意义的。
痛苦就是痛苦,没有其它,我不想赋予它意义,也不想扭曲它。而在所有人生的痛苦之中,我想给大家的忠告就是,任何时候,都要抓紧这根生命的线,不能任人任意摆弄它,也不要把它放入上帝自然选择的手中,只要生命这根线握在你的手中,你就永远能获得掌控权,在最绝望的时候也可能创造奇迹起死回生。
生死并不可怕,在你对一切明确,知道生死几率的时候,坦然接受成功与失败的后果,死也是一种很平常的结果了,也就没有遗撼的了。
《关于痛苦的七堂哲学课》,无非关于生死、关于生存的命题,而当你越接近痛苦、越靠近生死,反而一切都不那么令人害怕了。这本书从哲学的方面,用七个章节分别从现代和古代、东方和西方,来探讨痛苦的方式和意义,来揭示我们与痛苦相处的模式,让我们能穿透自然的无穷威力,活出自我,又能让我们遵从自然的威力,接受我们自己的无力。
其实,人生关于意义与无意义的追寻,本身就是无意义的,但活着,又让我们不得不去思考和探索,这就是自然的悖论,但世界就是在这种悖论中达到平衡,才可能存在。虽然这种平衡有时会存在倾斜,但绝不至于倾覆。因为只要倾覆,世界就将不再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