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此星辰非昨夜
星空
关键词：酒吧、火车站、凌晨
1.
夜凉如水，天高星稀。
伊伊背着吉他，以往轻巧无比，此刻觉得异常沉重，踽踽独行，月光清冷，不胜寒凉。已是凌晨时分，夜色拉长了伊伊的身影，看上去愈加寞落。
每个周五周六晚十点到十二点，伊伊都在夜色酒吧唱歌。从大二开始，已近三年时间。
曾经伊伊习惯了这样的生活，白天上课，没有课就去图书馆，期中期末写论文，业余时间练习编曲弹唱，听流行经典的曲子，然后和搭档一程琢磨着，改编成吉他曲，周末演出。
伊伊为人清冷，不善交谈，所有的情感交付给那只随身多年的吉他，宿舍几个女孩一直不知道她周末在夜色酒吧驻唱的事情。伊伊也从未主动谈及，免得传言至教导处主任那里，按照校规禁止她深夜外出。
夜色酒吧的驻唱是伊伊学费的主要来源，伊伊不能没有这份兼职。
周末，同学们三五成群出去游玩，有了男朋友的就花前月下，牵手逛街看电影。这些离伊伊都好遥远。
有的人，青春是来挥霍虚度的；有的人，青春是来做梦感伤的。
挥霍或感伤，伊伊都来不及，她要生活。
2.
是在刚上大二的九月天，周日没有课，上午天气晴好，微风不躁，伊伊抱着吉他，坐在操场边的草地上，练习弹唱一首曲子《送别》，李叔同作词。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
晚风拂柳笛声残 ，夕阳山外山。
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
一壶浊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
周日的校园，安静空旷，只有三三两两的人，散落在草地上。伊伊可以自由随性地弹唱，不会打扰到别人。
她想起很小时候看过的一部连续剧《弘一大师》，片子记叙了弘一大师出家前名为李叔同时期的前尘往事。
还是小学时，看着似懂非懂，可是有一个情节，伊伊印象深刻。校长兼好友的夏丏尊先生告别出家前的李叔同，心意已决的李叔同手写《送别》赠予夏丏尊先生，自此人间再无李叔同。夏丏尊先生拿着诗稿，茫然走在杨柳岸边。
伊伊记得的是那首曲子的旋律，和诗情画意的离别。那一刻，伊伊泪盈于睫，眼前浮现的是爸爸转身的背影，公园河堤，杨柳岸边，爸爸消失在依依杨柳深处，只留下一句：爸爸以后有机会再来看伊伊。
这个男人说的有机会，大意是再也没有机会了。从此以后，天之涯，地之角，少了他的呵护和宠爱。
3.
爸爸和妈妈离了婚，十岁的伊伊和妈妈相依为命。自此，伊伊不再喜欢春天，柳絮轻浮，公园里的花开得太热闹。
“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伊伊拨着琴弦，遥远的记忆，浮现眼前，两行清泪滑过脸颊。
记得那个离别的春日以后，伊伊极少见到爸爸，妈妈伤透了心。
伊伊不禁怅然若失，刚才一直微闭双眼，有些忘情。她用手背轻轻地抹了抹眼睛，低头翻背包找纸巾。
“同学，给你纸巾。”陌生的声音传来。伊伊抬头，这个人，不知在此多久了。
白衬衫，牛仔裤，白球鞋，俊朗的脸庞，温和的眼神，阳光下，温暖迷人。
“不好意思，本来周围没人的。”伊伊不知所措，想起刚才不知被凝视了多久，不禁脸颊绯红。
“是我不好意思，打扰了你的歌声。是要参加什么演出？”他看着散落的几张曲谱。
“好听的名字，罗伊伊。”他端详着谱子上的名字，伊伊注意到他的睫毛很长，低垂似蝶羽，如梦幻。
“嗯。周六晚要去美术学院，他们举办了弘一大师的艺术交流会，有书法，合唱，独唱等，我选了这首曲子，作为开场曲。”伊伊不禁心慌意乱，收拾着凌乱了一地的纸张。
“好，我会去。”他递给伊伊整理好的曲谱，抿嘴一笑，转身而去，留伊伊一人，正午阳光下，暖意融融。
目视他的背影，消失在草地尽头拐角的银杏树里，伊伊低头，欲将曲谱放进包里，瞥见罗伊伊名字下有另外一个名字：李星晨。
是他，在伊伊不注意的时候留下的，旁边还有个电话号码，和一个笑脸符号。
伊伊莞尔，先前的落寞，好似被九月的风吹散，抬头看天，白云悠悠，不觉心神摇曳，未知的以后，在更深更远处。
4.
如约而至，周六晚，伊伊白衬衫，牛仔裤，白球鞋，长发如瀑，坐在椅子上，神情淡定，目光飘远，浅唱低吟着一曲《送别》。
这一次的自弹自唱比以往的练习都有感觉。淡淡的离愁，浅浅的情意，轻描淡写似水墨画，缓缓地流淌，轻轻敲击着每个人的心扉。
罗伊伊看见了人群中的李星晨，他正若有所思地注视着她，目如星辰，看见伊伊也注意到了他时，默默地竖起大拇指。
晚上十点交流会结束，伊伊整理着吉他背包时，李星晨走过来，伸手提过背包，伊伊也不拒绝，一起走出美术学院大楼。
夜幕低垂，城市的夜空虽然星辰寥落，偶尔还是有几颗星星眨眼闪耀。
“今晚你唱得很好听。”李星晨的赞美言简意赅。
伊伊当然知道和操场上那次唱得感觉完全不同，可一时不知如何回应，抬头看天空，沉默不语，只觉夜色太迷人。
“现在的星星少了。我出生的那晚，漫天星星很亮，妈妈就给我取了星晨的名字。”李星晨抬头看天空，又转头看伊伊。伊伊躲闪着，还好是夜里，李星晨看不清她慌乱的眼神。
李星晨亦不说话，左手提着吉他，右手拉着伊伊的手，她享受着他掌心的暖意。
彼时，好似满天星光，罗伊伊只想唱一首歌，给这个星辰一样的人听:
每当我找不到存在的意义，每当我迷失在黑夜里，夜空中最亮的星，请指引我靠近你。
5.
伊伊的脸上有了甜美的笑容，她的话多起来，她的歌里也有了几份快乐和逍遥。那段时间每次电话给妈妈，都抑制不住地笑，告诉妈妈不用担心自己，熟悉了大学生活和这个城市之后，她会找份兼职，按期偿还助学贷款。
只要妈妈不再拖着病后的身体上班，伊伊就心安了。单亲的家庭里，年满十八周岁经济还不能够独立，伊伊一直觉得愧疚。
爸爸妈妈离婚后，爸爸给的抚养费寥寥无几，高中以后已经很少见到爸爸了。妈妈终日抑郁不幸患了乳腺肿瘤良性早期，切乳手术之后不过十年八年光景。
伊伊很早就体会到亲情淡薄，人世凄凉。颇有音乐天赋的她，早熟懂事，暑期打工挣得自己的第一把吉他，自学自唱，代表学校演出，多次获奖。
高考伊伊放弃学费昂贵的音乐学院，选择了外语专业，只是业余时间来唱歌弹吉他。
多难的孩子成熟早，有的孩子在困境中自怨自艾而堕落。伊伊在音乐的世界里找到天堂，在青春的岁月里，她孤独坚强的面对世事，以微弱不绝的光，温暖着妈妈和自己。
6.
那次交流会后，很多人知道外文系有个叫罗伊伊的长发女孩，唱歌很好听，弹吉他的样子很迷人。
好运总是会降临到坚强，爱笑的女孩子身上。罗伊伊接到学姐的邀请，代替她去和搭档一程在夜色酒吧驻唱。
原来夜色酒吧是学姐朋友开的，是这个城市里难得的安静又文艺的酒吧，不供烈酒，只有啤酒，清酒，咖啡，茶，甜点。学姐毕业两年了要结婚，一年半载不会回来唱歌。
那天偶然听到了伊伊的《送别》，浅淡幽远的声音是夜色需要的。学姐给伊伊的驻唱费用颇丰，想起病中的妈妈，伊伊接受了这邀请，开始兼职。
学姐唯一的要求是希望伊伊打扮不要太学生气，最好卷发。
伊伊有计策应对，周五下午没有课，她还是白衬衫，随意掖在了牛仔裤里，早早去理发屋做了一次性烫发，长长卷发，迷离多姿。
伊伊给李星晨发了微信，告诉他晚上可以来夜色酒吧听歌。此前，伊伊从未和李星晨谈起自己的过往。
认识他是初秋的午后，他听她孤单地唱歌，他喜欢她唱歌的样子，她喜欢他眼中的柔情，和他掌心的温度。
7.
第一次在夜色酒吧驻唱，最后一首是和一程吉他合奏《Speak Softly Love》，电影《教父》里的插曲。
此前，伊伊就很喜欢这首简单而深情的旋律，和一程排练了不过两小时，但那晚的合作非常完美。虽然夜已深，在场的人都意犹未尽，相约周六伊伊英文演唱这首歌。伊伊爽快地答应了，这本来就是她的工作，反正是唱歌，唱哪首歌都是唱，况且点的歌又是自己喜欢的。
一份辛劳一份所得。自爸爸离开妈妈后，坚强的伊伊在心里暗暗发誓，决不受嗟来之食。
初次演出告捷，酒吧的老板，那位学姐的好友也看好伊伊，给了伊伊丰厚的小费，希望她不再考虑去别家驻唱。
人群散去，伊伊不见李星晨，正到处寻找，看见李星晨自吧台出来，手里端着一杯牛奶，目光也在搜寻她。
“伊伊，喝杯热牛奶，我送你回学校。”李星晨揽过伊伊，看着伊伊喝完牛奶，心满意足，欲言又止的看着伊伊。
“星晨，我请你吃夜宵如何，以往都是你请我。”伊伊晃了晃钱包，长长卷发凌乱迷人。
“好，边走边说。”星晨握着伊伊冰凉的手。
“伊伊，唱歌是爱好兴趣，其实你不必这么辛苦。”出租车上，伊伊的手一直被紧握在星晨温热的掌心里。星晨看着伊伊，疑惑不解。
“星晨，爸爸不管我和妈妈的时候，妈妈照顾着我，我长大了，可以自食其力，可以靠我自己。何况每周只是两个晚上，各两个小时。唱着我喜欢的歌，很好。”伊伊的眼里都是星光，遥想以后，未知的以后，会越来越好，妈妈可以在家休养了。
李星晨看着，伊伊小小的身影，进了女生宿舍楼，回男生宿舍楼的路上，他心事重重，已经大四了，未来各自去向哪里？
他本是冷静理性的人，自己也不知那天怎么会一个人去了操场，偶遇了空旷草地上唱歌的伊伊，看着她两行清泪，顺着脸颊晶莹而下，白衬衣，长发飘飘，日光下宛如出尘的仙子。只是这仙子为何有泪，且弹且唱，独自神伤，神秘动人。
8.
毕业论文毕业考，毕业季，大四的同学各忙各的。
“伊伊，跟我回北京吧，我父母在那里。”周五晚上，伊伊驻唱完回来的路上，星晨问伊伊。
“星晨，你可以任性地从北京考大学来上海，四年后再回北京，上班或者读研究生。我不可以任性，我不能留下妈妈一个人在上海。”伊伊第一次说出不去北京的理由。大三那会儿星晨说毕业会留在上海。春节回来星晨说他父母希望回北京。
“伊伊，跟我妈妈提起过，你英语好，她说你可以去北京她学生的外贸公司做翻译，不必在酒吧唱歌。”星晨放慢语速，好似在掂量如何措辞。
“星晨，你知道我喜欢唱歌，我有工作，薪水很好，酒吧驻唱完全是我的爱好，我不能不唱歌，十岁以后是音乐一直陪着我。”伊伊跟星晨聊过以往内心的感受，她以为星晨完全懂得她。
“我是想我妈妈可能不喜欢你在酒吧夜场驻唱吧。况且你也会钢琴，我妈妈的学生有音乐学院的，她可以介绍你去西餐厅下午茶时刻弹钢琴。”李星晨小心翼翼地说，伊伊听得清清楚楚。
“星晨，是不是你一直不喜欢我在酒吧驻唱？”伊伊眼神清冷，内心丝丝寒凉，原来她的直觉没有错，这一晚星晨躲闪的目光，吞吞吐吐的言语，她早已猜出几分。只是她不曾想，他可以说得如此分明。
“星晨，人心无贵贱，器乐无高下。在西餐厅弹钢琴，和在酒吧弹吉他唱歌，有什么分别？”原来，李星晨的妈妈竟有如此的观念，他还清楚地重复着他妈妈的话，给伊伊听。
“对不起，伊伊，我知道这样说可能会伤害到你。我的本意是不想你辛苦。”李星晨没有预料到话已出口，伤了伊伊的自尊心，已后悔不迭。
原来大学毕业季，真的也是分手季。没有好工作，有人可以任性的继续念个研究生，有人为了生计只能茫然地步入社会。
伊伊从来不是抱怨的那个，她一向知道自己有什么，可以追求什么。不是她的她不要。
9.
周六，罗伊伊没有时间顾影自怜，她要攒够一笔钱，给妈妈买最好的保健品。
伊伊换好白衬衫，牛仔裤，做了卷发，背着吉他，迈着笃定的步子，去往夜色酒吧，那里也是她落脚的地方，有学长一程的照顾，他白天是广告公司的设计师，晚上变身为吉他手，歌手。老板因为学姐的缘故，一直善待伊伊，不加场，不刻薄。遇上无理的来者，一程总是抵挡在前。
这里有伊伊不曾有过的温暖。除了妈妈和李星晨，还没有谁给过伊伊这般细心的照顾和体贴。
当然，谁又能否认不是伊伊应得的呢。她敏感善良，不多话，中场休息，她总记得递一杯温水给一程。从不迟到早退，有时加唱半小时亦无怨言。老板多给的小费有时还退回，理由是不用那么多。
伊伊懂得分寸，从不奢望。李星晨有时倒很期望伊伊会赖着他，可她从不。
来酒吧之前的下午，伊伊收到李星晨的微信：伊伊，今天傍晚我去火车站，乘最后的高铁回北京，半个月后回来。伊伊请考虑来北京，周末你可以去酒吧唱歌，待安定好可以接你妈妈来北京。伊伊，我不想失去你。
一字一句地读完星晨的微信，泪水禁不住地无声流淌，伊伊懂得自己的心，何尝愿意失去李星晨。
只是爱情卑微，抵不过世事荒芜。她知道妈妈身体经不起折腾，她也深知星晨的妈妈绝不会同意他们在一起，她是单亲家庭的孩子，她是夜色酒吧的歌手，她是小城市考入上海大学的孩子。
在爱情与婚姻的路上，伊伊不愿意被无端地拣则与挑剔。
10.
伊伊到达酒吧的时刻，是火车站里李星晨离开的时刻。
伊伊翻着晚上的曲子，有的已经烂熟于心，有的是新改编的，需要临时再看一看。
晚上最后一首歌，一程前奏起，伊伊随着和声，浅唱低吟地别样演绎着汪峰的嘶吼《北京北京》：
在这里我能感觉到我的存在，
在这里有太多让我眷恋的东西。
我在这里欢笑， 我在这里哭泣。
我在这里活着，也在这死去。
我在这里祈祷， 我在这里迷惘，
我在这里寻找， 也在这失去。
北京 。北京。
罗伊伊，在上海夜色酒吧，唱着《北京北京》，夜已深，千里之外，想必那个她生命中星辰一样的人，已回到他北京温暖的家了吧。音乐尾声，伊伊不禁潸然泪下。
舞台在高处暗处，没人看得见伊伊闪烁的泪光，除了一程。曲毕，伊伊悄然退出，换衣间，伊伊已泣不成声。
良久，伊伊收拾好背包和吉他。出了酒吧，已是凌晨，路上行人稀落，路灯时明时灭。近处远处，高楼大厦，灯火迷离幻灭，哪里分得清夜空的边际，是星辰还是灯光。
似此星辰非昨夜，为谁风露立中宵。
原本你是夜空中最亮的星，李星晨，罗伊伊轻声呼唤这个温暖的名字。此刻，他已然是昨夜的星辰，离她越来越远。
365天极限挑战训练营 第19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