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场——“你看过《玻璃之城》吗？”
秦升看到袁倩微信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他还在公司加班。想了想回复道“不好意思刚看到，前面在忙。可以的，那我们六点一刻在中影门口碰头？”六点一刻，那他六点就要走了。六点？他有多久没有六点下班过了？到华盛后有过吗？下周一机器就要量产，量产前是最忙的。其实昨天他想过跟她说换到下周再见面的，但是……
有新消息进来。“好的，那明天见了。”“明天见。”他看着那两个明天见，有一种奇怪的感觉，他们这算约会吗？
袁倩今天穿了件米黄色长款风衣，里面黑色圆领灯笼袖针织衫，下面一条酒红色高腰窄身裙，再搭配一双，局部镂空的黑色高跟鞋。同事都说她“今天怎么那么漂亮”。是很漂亮了，绯色的口红映得她肤白胜雪，末梢微翘的眼线使双眼既妩媚又灵动。早上她化完妆没吃早饭就出门了，生怕程历看见。
昨晚她跟他说今天要和客户吃饭，可能会晚点到家。说这话时她有些心虚，但想到秦升的确是客户，她也不算在撒谎了。然而她会和客户一起看电影吗？
本来觉得没什么，但到了下午三四点，她还是紧张起来。这种约会前期待又不安的感觉，她好久没有体会过了。当年和程历在一起，有过这种感觉吗，已经不记得了……
五点半下班她准备走，进来个电话，对方絮絮叨叨说个没完。挂了电话，想想还是去了趟洗手间，衣饰，妆容……五点五十终于出门，好在长泰离公司不远，一站地铁就到。
出了站，她边加紧脚步边看表，六点十分了，中影就在前面，不知道他到了没有，袁倩张望。影院巨幅广告牌的灯泡全亮了，一楼商铺的射灯装饰灯也都打开了。一个挺拔的身影在那片璀璨的灯光下……
袁倩的脚步慢下来，站定了。多少年前……那个冬日的正午，也像现在这样，她站在暗处，而他，站在亮得发白亮得晃眼的阳光下……当时她逃跑了，落荒而逃！那个因为自卑不敢让他看见自己的小姑娘，在楼道里跌跌冲冲……
“对不起，对不起。”一个学生模样的男孩撞了她一下。“没事……”袁倩回过神，把撞掉的包提起来，快步走向影院。秦升看到她了，微笑，向她招手。她小跑几步。“不好意思，我来晚了。”“不晚，刚好，我们进去吧。”
她兑了票。“要不要吃爆米花？”秦升问。“不用了。”她笑道。刚走进放映厅，灯光就暗下来。他们的座位在倒数第二排，昨晚买的时候，正对屏幕的位子只有最后两排了。电影名字出来。“《大约在冬季》，这不是首老歌吗，齐秦唱的。”秦升道。“嗯，电影是跟他合作的。”黑暗中，一股陌生的男性气息朝她袭来，她偷偷瞄了他一眼——他的侧颜，直挺的鼻梁，微启的薄薄的嘴唇……
两人全程没有交流，各自认真看着。等到电影片尾曲响起，观众陆陆续续起身走了，只有他们俩看到了最后。要不是秦升在，袁倩知道自己肯定会哭出来，其实前面她已经偷偷抹了下眼泪。走出放映厅，“肚子饿了吧？”秦升问道。“还好。”他眼睛朝她左右看了看。“怎么了？”他笑笑说没什么。
坐电梯下楼，一堆人涌进去，秦升背抵着电梯的透明玻璃墙，袁倩面向他站着，她的唇差点贴到他的风衣上，只得低下头。她看到他穿了双蓝灰色的574NEW BALANCE运动鞋，簇新的。电梯迅速下行，她脑海里突然冒出电视剧里妻子看到丈夫衬衫上有口红印子的场景。怎么会想到这个？那么俗套。
来到西缇牛排，秦升好像说了句什么，服务员把他们领到最里面一个靠窗的座位，周围没有人，很安静。“我怕人多订了座位，不过现在也没什么人了。”秦升边说边脱掉风衣，里面是件绀蓝色的衬衫，修身挺括。袁倩想到程历也有一件这个颜色的衬衫，但那圆鼓鼓的肚子把它撑得……
秦升点了一份菲力，袁倩要了一份肉眼。两个人聊电影的结局，秦升觉得男女主角最后会在一起，而袁倩觉得不会。“其实不在一起也没关系，他们的儿女会在一起，就够了。我觉得这个设计蛮好。”“这个设计也不是原创了，你看过《玻璃之城》吗？”
秦升笑着摇头。袁倩想说推荐他，但又觉得不合适，便不再说什么。餐前面包上来了，两个人默默吃着。远处传来一群人唱生日歌的声音“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越唱越快。
“平时上班忙吗？我看你好像挺忙的。”秦升说。
“嗯，今年的会比较多。”
“华盛好像和你们签约了。”秦升道，“这次的发布会很不错。”
他举杯感谢她。因为秦升开车，他们点了水果茶。
“你在华盛几年了？”
“两年多了。”
“听说加班很多？”
“嗯，几乎天天加。”他苦笑道，“程序员，没办法。”
袁倩看着秦升一丝不乱的头发。老实说，他一点都不像个IT男，举手投足间的那股英气像极了商务人士，然而上次看他调试机器，又是那样专业而娴熟。她喝着罗宋汤，思考接下去跟他说什么。
她想起上次他说小时候住在崮山路。“那时候是几年级？”袁倩问。“三四年级吧……”“那你每天自己上学吗？”“嗯，一个人坐车过隧道。”“哦，那挺不容易的。”她回想当年，原来他每天都要往返浦东，刮风下雨怎么办，那时候他才十岁。而且印象中他好像从来没有迟到过，反而是她，走路上学十分钟还经常迟到……
他们说起夏天的同学聚会。“没想到这次大家的热情这么低，才十个人。”袁倩道。“嗯，现在这个年龄大家都忙吧，忙事业，忙家庭。”秦升切下一块牛肉，“娃也吃掉很多时间精力。”
袁倩放下叉子，握住玻璃杯，但并没有拿起来喝，她在消化刚才那句话。她有些怪他——他怎么这么快就提到孩子了呢。然而她可以借机了解一些事情，本来不方便开口问的。“孩子，是妈妈带得多吧。”“嗯，我妈带得多，她也忙。”这个“她”应该是指他太太吧。
服务员送来餐中饮料，百香雪酪，小小的澄黄色的一杯。袁倩喝了一口，甜甜的，却也是酸酸的。“太太是做什么的？”她问道。“做财务的。”“哦。”她又喝了一口。她漂亮吗，他们是怎么认识的……她都想知道，然而不能再问了。好在他没有把孩子的话题继续下去。之后他们聊起小学同学。
“你还记得李超吗？他高中跟我同班，当年他进了J大的电子专业。上个月我碰到他，他在维豪，我们的竞争对手。”
“哦？那么巧，我记得他小时候蛮胖的。”
“现在很瘦。”秦升道，“圈子里同学多。”
“……是大学同学吗？”袁倩停下手中的刀叉。“嗯，华盛里就有几个。”他给她倒水果茶。一粒粒的，卵状的百香果籽，在那深黄色的液体里上上下下。“有一个你还认识。”袁倩有一种预感。“谁？”
“陈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