吟花语
（一）
凌晨四点半，未寐。
宁汐静静地躺在床上，聚精会神地在脑海中勾勒出他的模样，他称不上世人公认的帅气，但在她心中，无比魅惑。他的眉骨，他的鼻梁，他的嘴翼，他下巴的弧线，甚至他永远粗糙的皮肤，在宁汐的心湖，都能引起阵阵涟漪。她回味着她与他相识相处的每个日子，细品着他的每一个不经意的动作，呢喃着他变化多端的口头禅。
头脑越来越清醒。
夜，也越来越深。
（二）
上天一定投注了全部的运气，才让她与他相识。又一定耗尽了所有巧合，才让她与他得以日日相处。
那是从武汉回长沙的高铁上，她买的是A座，他买的是B座，很碰巧，两人都是6号车箱13排。可不巧的是，还有C啊。
一个半小时的车程里，她和他没有说一句话，当然，那时候的她，也没有想到他们会有后来。那时她以为他们就是夜空中两颗相遇的流星，匆匆相遇就会按各自的轨迹走完这一生，可没想到，他们的相遇，改变了彼此的星轨。
那时她就静静听着他与C的交谈。从互报姓名到闲话沿途风景再到分享彼此的兴趣爱好，她就静静地听着，是的，静静地，一如她表达内心澎湃的方式，是那样的悄无声息。
再次见到他，是下高铁后半个小时。
没有想到他会和她坐上同一辆回小城的的士。原来，这个外向的男孩和她在一个城啊。
“又是你啊，可以问你的名字吗？我是祁阳。”
汐没有想到他会记得她，祁阳，她知道的，她听见了，鬼使神差地，一遍就记住了。
“你好，我是宁汐。”
车内又陷入了静谧，司机似乎觉得太安静了，于是放了音乐，是八十年代的人听的歌。
下车时，祁阳冲她一笑：“再见。”
那一瞬时，宁汐想起了在武汉大学观赏的樱花，绚烂，缤纷，迷人。可也是一抹流逝的温暖。
她没想到他们会真的再见，也没想过再见会那么戏剧性。
高三刚开学，班里交织着紧张与兴奋。经过又一轮洗牌重组，新的班级诞生，它被称为精英班，也就是最有可能冲刺重点大学的班级。宁汐是这个班级的一员，祁阳居然也是，只不过他是转来的。
“想不到你也在这啊，那宁汐，你可一定要好好罩我啊。”
宁汐笑了一下，轻轻说，“好。”
可祁阳并不需要罩，他甚至把宁汐的年级第一拿走了。随着数学和物理难度的加大，宁汐感觉越来越力不从心。她与祁阳的差距也越来越大了。现在反倒是她需要经常去向祁阳请教了。
祁阳是活泼的，是外向的，也是温暖的。他人缘很好，找他请教的人并不只她一个，他对谁都非常耐心，他就像是一缕春风，吹拂着身边所有人，却不为谁停留。
那天下午，她抱着书刚向祁阳走去，却见他站起身，不知怎的，她脱口而出，“别跑！”
“哈哈，我不跑。怎么啦？哪道题这么不乖为难你了？”
大珠小珠落玉盘。那一刻，宁汐知道，她沦陷了。
“唔，没有，没什么事。”宁汐脸红了。
回到座位后，宁汐的心久久没有静下来。
（二）
宁汐不敢表露出对祁阳的在乎。高三，风声鹤唳，草木皆兵，任何旖旎的心思，都得不到孕育的温床，尤其，她是个乖学生。而且，她有资格去追求爱情吗？一想到一地鸡毛的原生家庭，她就忍不住皱了皱眉。
从那一天开始，不，也许从刚见面开始，宁汐的目光就总是随着祁阳走，小心谨慎，不惊动任何人，仿佛清晨草头的露珠，悄悄地来，悄悄地走。祁阳似乎也没有注意到，可是，他似乎对她是特别的不是吗？宁汐有点小窃喜。可她也发现，她越来越不希望看到他和其它女孩讨论题了。她会忐忑，会不安，甚至，会有一点点……嫉妒。可是，再复杂的情绪，都被她藏在一双眸里，平静无波，只有她那时不时朝那个座位投射的目光出卖了自己的心思。
有时候，一条路，一个人也可以走很久。哪怕无人知晓，哪怕默默承受，只要那个人在，就可以让她一直走下去。
她也尝试着不去想他，可是，不能。她在一次又一次失败中领悟到什么叫心是不可控的，尤其是自己的心。越是不愿去想，脑海中越是萦绕着他的模样，甚至空气中都充斥着他的气息，侵略而克制。
（三）
回到家，碎瓷片又宣告着家庭大战的发生。看情况，只碎了两三个杯子，还好。宁汐默默扫净了碎片。爸妈各自占据着客厅的一角，空气凝滞。宁汐默默无视，进了自己房间，一落锁，就隔绝了两个世界。
房间外是剑拔弩张筝鸣鼓奏，房间内宁汐却将自己蜷缩成一团，就像是雨中被丢弃的幼猫。这就是宁汐住的地方，一个随时有可能分崩离析摇摇欲坠的破碎的家庭。为什么没离呢？可能是因为还有高考这张救命符在，每次吵得急了，爸妈就会互怼：“别妨碍汐汐高考！”可是，怎么会没影响呢？
宁汐将自己浸在无声中，面前似乎一片黑暗，她喃喃道：“只有你是我的光了呀……”
（四）
祁阳还是那样，阳光，开朗，乐观，但是，他似乎察觉到了。他们之间的交流少了很多。
转眼，高三上学期快结束了。众所周知，精英班是不需要假期的，哪怕是春节。普通班已经鸟兽尽散神兽出笼，可精英班得待到大年大二十九。期末考试已经结束，宁汐退步了，年级十多名。而年级第一，是祁阳。宁汐很希望祁阳足够出彩，这样她就可以混在人群中，多看他一眼。可她又怕，怕自己不够优秀，怕自己不敢说出口的情愫。
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宁汐拼了命地想将自己的感情逼向后者，却不可遏制地奔赴了前者。终于，她写了一封情书。也称不上情书，因为她不会写情话。就是送或不送这个问题，她都纠结了几天，最后，她还是送了。
信是原封不动退回来的，看样子，祁阳连拆也没有拆，只是见了信封上的“致祁阳———一封情书”就退回来了吧，宁汐暗暗垂眸，她没有再打开那封情书，但也没有将它抛入废纸篓，而是默默地把它放在了书桌的抽屉里，那是她逝去的一段时光，也是丢不掉的一段情缘。
后来，祁阳生日的那天，她送了他一盆薰衣草。
“生日快乐，帮我养养它，好吗？”
他犹豫了一会儿，最终抱了过来。
“我会尽我所能的。”
“放心，怎么养我都写好啦，就在这纸上。”
“那……好，我会尽量陪它久一点的。”
“谢谢！”
（五）
年后回校，各人又像一只只小鸭一样列队回校，在自己座位上埋头苦读。
宁汐一进门就熟稔地朝那个座位望去，空的。“也许还要等会才会来。”她心想。
那一天，她望了一整天，只有一个空荡荡的座位回应她。祁阳，没来。
第二天，没来。
第三天，也没有。
没有人知道他的消息。班主任的眼里闪着洞悉的光，可没有人敢问，就连祁阳平日的死党，都没有人提他。也对，高三下学期了，都得好好学。
时间像是一把刀，一层一层将心上的思念与牵挂刮去，祁阳没再回来，宁汐甚至不知道他会不会回来。现在她偶尔还会想起那个男孩，却不会再如当初那般辗转反侧，夜不能寐。祁阳，仿佛真的从她的世界消失了。可宁汐知道，事情没有这么简单，从她送出那盆薰衣草开始，那个人，就是她忘不了的爱恋。
高考很快来了，宁汐考得不太好，也不太坏。会是个还算不错的大学，只是恐怕不会是满目樱花了，但没有关系，她还有那盆薰衣草。只是祁阳，你会在哪？
（六）
毕业聚会上，宁汐安静地坐在角落看着喧闹的同学。突然肩膀被拍了一下，是……祁阳的死党。
“想知道祁阳去哪了吗？”
“你知道？”
“当然。其实，全班除了你，大家都知道。”
“啊？”
“祁阳怕你知道分心，没让我们告诉你。”
“他去哪了？考的怎么样？”
“他没有考试，留级了。”
“为什么？”宁汐激动地站了起来。
“他得了皮肤癌，恶性的，治疗很久了。”
宁汐愣了愣，垂眸，原来。“他的皮肤看上去比一般人都粗糙，根本不是什么青春痘，而是癌？”
“是，已经扩散了，可能……救不回来。”
宁汐不知道怎么回去的。坐在书桌前，她拿出了那封情书，就怔怔地看着，还是最初的模样，密封得完好无缺。
她轻轻地撕开了边缘，一朵白蔷薇干花掉了出来。
泪，霎时满面。
原来不是没有看啊。原来不是拒绝啊。
（七）
故事的开始，满目樱花，一列动车。
故事的结束，一盆薰衣草伴着一朵白蔷薇干花。
故事的未来，有个叫宁汐的女孩，一直在等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