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子熟了
《风吹麦浪》的旋律再次拂过耳际,我的脑海中有一个画面永远定格在记忆深处:五月的骄阳似火,田野里,一片片金黄。经过了一个漫长的从萌芽到拔节到抽穗再到成熟的过程,饱满的麦穗,颗颗鼓胀着,犹如一位孕妈即将临盆,绽放着骄傲的笑容。尖细的麦芒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就像一个卫士,挺着枪杆保卫着它的首领。一阵微风吹过,麦浪此起彼伏,在金色的阳光下跳跃舞动,为农人编织着一曲丰收的赞歌。
饱满的麦穗小时候,最怕的是五月,可最喜欢的也是五月。怕是因为收割麦子的繁杂和劳苦,喜欢是因为麦子可以磨成面粉,做成香喷喷的馒头,可以慰劳一下几个月以来的辘辘饥肠。
一到五月,学校就放一个周的忙假,让我们回家帮大人干农活。在那个刀耕火种的农业时代,田地间的劳作大过天。五月要做的农活很多,插秧苗、挖土豆、打油菜、割麦子、种棉花。
我最怕的就是割麦子。硬着头皮跟在大人身后进了麦田,我瘦小的身子瞬间淹没在麦浪中,一手握镰刀,一手薅麦秆,手起刀落,身后排成一个个“一”字,大人动作麻利,一边割,一边用稻草捆扎成一抱大小的卖把,方便一会儿往回挑。麦穗上的麦芒刺伤了胳膊和手背,伤口又被汗水蛰得火辣辣的疼。握镰刀的小手,也被磨得红肿。割麦子必须半弯着腰,半天下来,腰酸背疼,身体僵硬。当我大呼腰疼死了时,大人总说,小孩哪来的腰?
金色的麦穗割完了麦子,大人就用一根木棒,一头插一个麦把子,放在我的肩膀上,跟在大人的屁股后一摇一摆地往家挪。运回家的麦把子在自家场院里一一摆开,翻晒上一两个太阳,直到晒的干枯,再用连夹把麦粒打下来。我们这是山区,不能像那些平原地区可以用机器来收割,我们是真正的刀耕火种。
麦粒打出来以后,妈妈就称出几十斤来,到水井边把麦子淘洗干净,然后倒在大蒲篮里在太阳下曝晒,晒干的麦粒就可以磨成面粉了。最开始我们用自己的石磨来磨,后来村里有了加工厂,妈妈就挑着麦子去加工厂用机器打成面粉。
古老的石磨打回的面粉,白白的,软软的,散发着扑鼻的芳香,逗得我和姐姐就像肚子里有无数条小虫虫在爬,妈妈倒也了解我们的小心思,包一顿饺子,再蒸一回馒头,犒劳犒劳我们的肠胃。当我读到毕淑敏在《提醒幸福》这篇文章写到:“丰收的季节,先不要管以后的风霜雨雪,让我们先把麦子磨成面粉,烘一个香喷喷的面包。 ”我对这篇文章里的这句话是最有感觉的,在那样的灾荒年月,能吃到一个散发着麦香的面包,那该是多么幸福的一件事情!
解了馋之后,妈妈就开始来分配这些收成,先把要上交的公粮称出来,然后再把剩下的麦子酌情分配,保证到第二年五月之前,我们还能吃上几顿饺子,蒸几回馒头。
对于交公粮这事,我至今印象深刻。收完麦子,就被催着要去交公粮了。交公粮一定要挑一个大太阳的天气,这样才能早点回家。早上吃过早早饭,爸妈就挑着粮食(一般都是玉米和麦子)去镇上的粮站。那里早早就有人在排队了,场院里已经晒上麦子和玉米了。妈妈也趁早占个地方把麦子耙开来晒,这是多年的交公粮的经验:即使在家已经晒得很干了,那些粮站的工作人员,也会给你挑出毛病的。一担麦子放在他们的面前,他们的眼睛恨不得要穿透箩筐,在他们心里,这些奸猾的农民,一定会在箩筐的上面铺上一层干麦粒掩人耳目,而箩筐的下半部分,用潮湿的麦粒来增加重量,蒙混过关。他们那双铁钳似的手直插箩筐底部,抓起一把麦粒,握紧拳头,如果麦粒不能顺着手的缝隙滑落下去,就把嘴巴一撇:麦子太潮了,还要晒。我觉得他们的苛刻程度,比海关的工作人员还要更胜一筹。致使我整个小学阶段,对粮站的工作人员充满了恨意,明明很干的麦粒了,非昧着良心说是潮的,每次和爸妈一起去交公粮,一早出发,总要等到太阳落山了才能回家。
在那个物质极端匮乏的年月,麦子带给我们的不仅仅是慰藉和愉悦,更多的是温暖和希望,因为其他的粮食都是春种秋收,而只有麦子是秋种夏收,经历了冬雪的洗礼,享受了春雨的滋润,在青黄不接的仲夏,它带着成熟的馨香款款而来,如同懂你的心上人,在你最需要她的时候出现在你的面前,让你怎不满心欢喜,柔情溢怀?
温暖和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