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且随意，我自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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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

亲爱的女儿：

这是第一次给你写信，我踌躇了好久，但始终不知道该从何处落笔。

还记得2012年6月26日那天下午，你妈妈挺着一个圆滚滚的大肚子被医生推进了产房。我在门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来回踱着步，脊背上手心里都是汗。这是我第一次做父亲，紧张又难掩兴奋，兴奋又带着忐忑。尽管在此之前，就已经知道了你的性别，但是未能亲眼看到你的出生，我依然心存不安。我特别想要个女儿，做梦都想，因为那是一个父亲一生中最美丽的天使。

你终于被医生抱出来了，“是个女孩儿！”随着这一声，我的心彻底落地了。

我有女儿了，我有女儿了，那时那刻，我兴奋得像个孩子，我难掩激动的心情，泪水也在眼眶里打转。我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情绪，尽量让自己不那么太过毛躁，我知道，从你出生的那一刻起，我的人生将会发生翻天覆地的改变，与此同时，我也有了一个伟大的称呼，那就是“爸爸”，这个称呼是一份无与伦比光灿灿的荣耀，更是一份千钧之重的责任。

你一出生就带着一头浓密且黑长的头发，足见你在妈妈肚子里被照顾得很好。你虽然闭着眼睛，但是很明显可以看得出五官轮廓跟我像极了，我很得意，你妈妈总是略带醋意地说：“我生孩子真是太失败了，没有一点像我的地方！”但是我知道，你骨子里的倔强、勇敢是随了你妈妈的，因为你一出产房就哭得超级厉害，那震耳欲聋的声音就在向世界宣告着你的与众不同。

说到这里，给你插叙一下你弟弟出生的趣事，这个臭小子从妈妈肚里出来之后，一连三天几乎都是不吭不哈也不吃不喝，就在那里闭眼酣睡，甚至使劲拍打他的屁股也只会囔囔鼻子撇撇嘴，我一度怀疑这孩子是不是出了啥毛病，每天都要去问大夫咋回事，最后给大夫都搞得有点紧张了。

说到底还是因为你出生的时候动静太大了！甚至在住院部的楼下都可以听到你的哭声，你可能是太饿了，但是妈妈由于是剖腹产，奶水还没有下来，你又特别着急，吸不出来奶水之后就哭的更厉害。最后还是隔壁一个好心的阿姨帮助了你，她的孩子刚出生由于黄疸特别高就抱走治疗了，但是她奶水非常足，你在别人的怀里特别贪婪的吮吸着，不把自己的肚子吃成圆球绝不罢休。

所以，我就觉得你是一个特别会表达自己感受的孩子，受不得一点委屈，知道会为自己的利益去争取，这点非常好，起码比你老爸老妈我们俩个强太多了，而且你的运气也不错，是被老天爷眷顾的幸运儿。

你一天一天在长大，我给你拍了很多的照片，现在每每看着你小时候肉嘟嘟的图片，我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被融化了，但是那个时候，我却面临着初为人父的极度迷茫。

我想好好照顾你，但是却不知道如何下手，抱也不会抱，屎尿也不会收拾，冲奶粉不是稠了就是稀了，每晚你都总是哭，慢慢地我丧失了耐心。我没有勇敢去面对，却选择做了逃兵。我对你妈妈说：“既然两个人晚上都睡不好，不如可劲一个人折腾！”然后我逃到了别的房间，只留下你妈妈一个人含辛茹苦地照顾你。她一个人承受了两个人的任务，对此，我现在每每想起来都是悔恨不已，觉得自己是个十足的大混蛋。

差不多过了有三个月的时间，等你稍微大了一点我才又与你们睡在了一起。可是那两三年，我又天天忙于工作应酬，经常三更半夜才回家，而你却在晚上七点的时候就已经睡觉了。

小孩子都是黏妈妈的，而我又陪伴的不是很多，所以你就越来越缠妈妈，总是让妈妈抱不让爸爸抱，跟我的关系离得有点远。这种情况差不多持续到了两三岁才有所改观，你大了，有了主见，想脱离妈妈的怀抱，想去探求更大的世界，而爸爸的臂膀更有力，可以把你举的更高，可以开车带你去更远的地方，可以陪你疯陪你笑……

2015年你刚过完三周岁生日，我们一起去了青岛。你离开了妈妈的怀抱，第一次单独跟我在一起。你无时无刻不依恋着我，让我抱着你睡觉，抱着你下海，抱着你上崂山，抱着你吃饭，只要你一句“累了”，我就立刻抱起你或者驮着你，那时候我才真正体会到一个父亲的责任和荣光！

你可能不知道，在带你去青岛的前一天，因为工作的事情我刚给公司递交了辞职报告，甚至没有给领导当面打招呼就直接陪你出去玩儿了，我打定主意，回来之后就去更广阔的的世界发展自己。

可世界就是这么奇妙，总在不经意之间让你领悟生命的要义，带你寻回自己的初心。跟你日夜相守的那几天，我才发现我是如此的爱你，如此的依恋你，我恍然大悟，我离不开你，在这极为有限的童年时光，你肯定也特别需要我的陪伴和关爱。

所以，我坚定地更改了自己的决定，又死皮赖脸地回去上班了，但是在此后的日子里，我心里有了光，我知道了自己坚守在这里的意义，我不想让你的童年如我一般缺少父爱，我想用我仅有的一些能量带领你在至关重要的时光里挥洒快乐和天真。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发疯般地买书，然后一本本地给你读，我甚至把荒废几年的普通话演讲又给捡了起来。你喜欢我抑扬顿挫的语调，我喜欢你专注可爱的眼神。我们就这样日复一日，你依偎在我的怀里，我温柔地拥抱着你，我们的心慢慢地紧密联系在一起。

我早上送你去幼儿园，晚上去接你放学，我带着你去玩滑滑梯，我带你去吃包菜串儿，甚至经常带着你出入各种酒场，你从小跟着我见识了不少人，无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

就这样，你逐渐不喜欢跟妈妈出去，会觉得妈妈唠叨，你只喜欢让我带着你，然后各种疯各种闹，但是我都愿意宠着你。妈妈很吃醋，她说我成功地把你从她身边抢走了，我为此很得意，我觉得我很厉害。与此同时，我更加得意和自豪的是，我的女儿是这个世界独一无二的，是任何人任何事物都无可比拟的珍宝。我当时给你取名一个“琳”字也是这个寓意。

幼儿园三年时光是最快乐的，除了每日沉浸在绘本的世界中，我们还一起去了很多地方，你见识了大海的宽广，也领略了高山的雄伟，你赞叹了城市的繁华，也品位了古镇的风采。我总以为，和你在一起经历的每个片段都很有意义，是你今后成长无往不利的资粮。

时光白马岁月不息，一眨眼的功夫你就上了小学，这是人生的一道坎，为此我很慌张也很迷茫，不知道该怎么陪伴你的学习生涯。为此，我去仔细读了不少的育儿书，我至今记忆深刻，有本书，我利用空闲花了一个月的时间整理了一个思维导图，我明白，只有自己去努力学习才能跟得上你的成长。

你比我想象中要厉害的多，你适应的很快，就像你从未上过早教但依然可以直接适应幼儿园一样。你一入既往的乐观，写作业也很快，写字很好，很爱读书，你觉得上学跟玩儿似的，也不用费什么劲儿。我辅导你写作业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别着急，慢慢写！跟着有些家长辅导作业抓狂的境遇对比，我简直是个闲人一般。对此，我也没有过高的要求，毕竟人生那么长，学习也只是一小段。

一年级就这样过去了，你没拿到奖状。你有些失望，我也有点失落，不过没关系，咱们刚刚开始。

二年级你依然一如既往的乐观，对学习没有感到任何压力，但是在各个兴趣班与学习的双重覆盖之下，我们已经没有了太多出去玩耍的时间。你对此有时也会很烦躁，也会有抱怨，我也有些烦躁也有些不耐烦，可是大家都在卷，我们也不敢轻易躺平。你有时候也会想到放弃，但我一直在鼓励你，有段时间你对英语特别排斥。我想了解你坚持的痛因所在，然后我也在APP报了一个英语课程，天天自己学，后来不知不觉竟然打卡了将近两年，学了八九百个小时。

我们时常在饭桌上漫游诗词，畅聊古今，你对历史很感兴趣，而我也乐于此道。为了能跟你同频，我不得不加大对历史知识的了解，上下班路上听历史故事，没事儿看历史小说，时不时还要翻翻史记，三国志等古籍，我喜欢你兴奋的眼神，那个眼神带着对我的崇拜，我很开心，这种父女关系是我梦寐以求的境界。

三年级到了，功课一下子变难了许多，作业量也是成倍地增加。在我们这个极度内卷的地方，学校和培训班竞相抢夺孩子的时间，然后你一下子就变得非常忙碌起来。每日都是马不停蹄，天天晚上忙活到九点多甚至十点，临近期末考试的时候，每天的卷子根本做不完，甚至第二天早上不到六点就要起床继续写作业。

我对此焦虑不堪，曾经还写过一首抱怨的打油诗，但你却比我心脏强大得多。你不但顶住了各个方面的压力，居然在重压之下释放出非凡的能量，各个方面都取得了巨大的进步，一时之间让班主任都颇为意外。她说一二年级觉得你普普通通，但是没想到你竟是一个宝藏女孩。你也顺理成章地在班里成了一个小名人，唱歌、跳舞、绘画、体育样样都拿得出手，慢慢地你参与的活动也越来越多，你也很享受荣誉带来的快乐。

到了四年级，国家突然开始减负了，就像满载重物的马车突然到站了一样，你很开心，觉得终于可以放松一点了，然后我明显地觉得你有些懈怠了，学习也不似三年级那样的激情万丈了。

我有些不安，但更让我觉得恐慌的是你对我的态度也在渐渐地变化，慢慢地你不再需要我给你辅导作业，每日放学你都把自己一个人关到屋里默默地写。我做饭的空档经常会过去看看你，问问你需不需要帮助，而你总说你都会，不需要我参与。

我黯然走开，我总觉得你并没有全会，特别是数学，但看你信誓旦旦的样子，我又不好揭穿。

除此之外，我能明显感觉到你长大了，你进入了青春期的初始阶段，你不喜欢别人看你的作业，你不喜欢别人干预你的生活，更不喜欢别人进入你的房间。

你的脾气也越来越不受控制，不管是谁，一言不合就开怼。又恰好你妈妈也是情绪化很严重的人，然后你们俩就经常上演火星撞地球的戏码。对此，我忧心忡忡且焦躁难安，我突然之间感到特别慌乱，我安抚不了你妈妈，也无法像以前一样宠着你，我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无措。

我无数次告诉自己，要淡定要冷静，所以，我没事儿就去码文字，不知道不觉半年时间竟然写了二十多万字。可是这些并不能转移我对你的关注，看到你学习退步，看到你房间一团糟，我还是忍不住要去说你。

我知道自己在说你的时候肯定是带着怒气去的，我尽量压制，可是当每每看到你对我吹胡子瞪眼的时候，我觉得我做父亲的尊严受到了极大挑战，我的情绪就像一团火药也随时处于爆炸的边缘。

我们的关系越来越疏远，虽然你天天依然脸上带着笑意，但你不再愿意跟我分享心里话，时常一个人在屋里倒腾着稀奇古怪的玩意儿，我问你是啥东西，你总是藏起来说不关我的事儿。

积攒的情绪越来越多，这个暑假终于开始了大爆发，你天天跟弟弟斗，跟妈妈斗，也跟我斗，先是妈妈情绪失控，然后对你非打即骂，然后我被她的焦虑感染，也是天天雷霆震怒。家里每日都在上演无双的戏码，打来骂去一地鸡毛，我觉得心力憔悴，你也是忿忿不平，觉得全家人都针对你，都向着弟弟。然后你对自己的作业也开始各种应付，每日反复催促也不愿意写，玩崩了平板，又开始偷偷玩我以前的破手机，要不就是叉着腿躺在沙发上吃些东西用音响听着故事……

既然你管不住自己，那我就只好把这些东西都藏起来，可是你又开始玩电脑……

早上，因为上篮球课的事儿，你闯进我们卧室，不顾弟弟还在睡觉，又开始各种耍脾气，劝说无效你又一次使用了摔门绝技，我实在是忍无可忍，就一脚踹烂了门……

今天上午我坐在办公室一句话都不想说，我在静静地回忆过去的一点一滴。说实话，我很后悔，你并没有做多出格的事情，只不过是做一个小学生假期里都忍不住要做的事情。可是我非但没有引导你，反而视作洪水猛兽，我感觉我最近的做法太过偏激，甚至有点愚蠢。

我想给你好好谈一谈，然后给你说一句对不起，但是我觉得一句对不起可能太过于苍白，所以，我决定给你写一封信，既是道歉，又是对我们十年父女关系的一个简单总结。

孩子，行笔至此，有阵风刮进了我的血管，我心潮起伏又思绪难平。我觉得很惭愧，在你人生的第一个困难关口，我非但没有好好思索帮助你的方法，却试图用我的焦虑来驱赶你的焦虑。

你觉得自己长大了，可是你依然是个孩子；你觉得自己可以飞出去，可是翅膀还不够坚硬；你觉得想出去看看，可是脱离不了家庭的牢笼；你觉得自己有了主张，可是未必能够得到别人的尊重……

你开始有了各种各样的情绪和困扰，你想变得漂亮，你想获得自由，你想得到与大人一般的待遇，可是我们所有人还在把你当成一个没有长大的孩子，总是想方设法地控制你，操纵你，以便能回到我们预定的轨道上来。

在你最需要我的时候，我却忘记了我曾经也经历过这段迷惘的时光，我没有以你的角度，以你的同理心与你沟通，反而走向了我的父辈对待我的粗暴老路。我应该坚定站到你的身边，修炼自己，顺便助你，而不应该走到你的对立面，总想着时时刻刻压制你。

孩子，老爸写到此处，内心感慨万千，不自觉双目已经模糊。我们终将要做一场渐行渐远的告别，我不想在还能朝夕相处的日子里，跟自己的掌上明珠横眉相向非打即骂，这违背我的初心，也非你所愿。

我还需多加成长自己，时刻警惕自己，切不可意气用事，切不可一意孤行，我的心始终与你在一起，我也希望我们的关系还能回归到我喝酒来你作陪，我吹牛来你捧场的旧时光里。

我自努力，你且随意，我相信咱们一定能够克服困难，走上一条父女共同成长的崭新之路。

最爱你的老爸

2022/8/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