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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苍

2017-03-13  本文已影响49人  橙君梨
蓝苍

(一)

蓝苍已经太久太久没有过驭龙人了。

传说一千多年前,驭龙人和王一起赶走了此处的龙,建立了蓝苍。自此驭龙人有至高无上的权力,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其实这么说也不尽实,蓝苍的命运其实是被一手捏在驭龙人手里的。只有他们不断出征,赶走前来骚扰的龙,才能保蓝苍和平昌盛。

驭龙人是一代一代向下传的,在上一代驭龙人行将就木之时,就会把自己关在祭坛里三天。待三天后,上一代驭龙人走出祭坛,手里便会领着一个大约十四五岁的少年,他便是下一代驭龙人了。

没有人知道上一代驭龙人在祭坛里做了些什么,那新的驭龙少年又是怎么诞生的,但也从来没人追究过这个问题。人们总是会立刻接受新的驭龙人,奉他为仅次于王的至尊,迎他去宫殿。

正是因为没人知道这秘术,人们对驭龙人的消失束手无策。上一代驭龙人的出现是在两百年前,而他死在了自己二十一岁的时候,他死的时候还很年轻。一个驭龙人的年龄从他踏出祭坛的那一刻开始计算的,相比起前任动辄在位六七十年,这位驭龙人实在要算是英年早逝。驭龙人是整个蓝苍最神秘的职业,他们总是独来独往。驭龙人出征前是要举行大祭典的,人们举办盛典送走了他,再迅速回归到自己平凡的生活中去,没有人对这场战斗有什么期待或者紧张,他们知道驭龙人会赢的,他们总是会赢。仅仅两天后,这位年近二十一岁的驭龙人的尸体被抛在了王城的门口,手脚均被砍去,身上也没有一块完好的皮肤,唯有脸仍光洁白净。

这一百七十九年再没出现过驭龙人。祭坛逐渐荒废,来骚扰的龙越来越多,蓝苍的人们毫无还手之力。森林成了荒漠,良田变为焦土,人们一步一步退守进了王城。不幸中的万幸就是幸存的人也不多了,王城还容得下,蓝苍还暂时没出现什么自相残杀的境况。

但现况之危急也不容小觑。人们在龙面前毫无还手之力,一把火喷过来便毁了一个村落,淬出的毒液便能摧毁一整只军队。节节败退之下,国土一寸寸失守,直到十年前所有人都退进了王城。不知为什么龙却对王城忌惮非常,他们盘旋嘶叫,却没有一只胆敢飞进王城方圆十里的范围。朝堂上有人献媚说是因为吾王威武天佑蓝苍,但从高居王座的王到沦落街头的乞丐,没有一个人相信这鬼话。

有一条龙向城墙上喷了一口毒液,一名士兵死在了这毒液之下。一个壮年男子瞬间溶在了绿色的毒液里,连一点尸骨都没有留下。自从得知了这个消息后王的眉头就一直紧锁,死了一个人倒还好,现在的蓝苍对死亡早已不陌生。但这证明了王城也不再安全,很快也会沦陷,到时真的就是灭国灭族。

十年苦守王城,此时的蓝苍早没了婴孩,这般艰苦的情况下没有人愿意繁衍后代,让自己的子孙受这样的苦。十岁左右的孩童倒是有几个,此时也尽数在王宫内。把他们接进王宫一是保他们的平安,二是也能陪伴公主。王最小的女儿,蓝苍国唯一的公主,今年正正好十岁。

她出生后的第十七天,这天本该举办她的抓周典:把公主放在圆桌上,周围放着玉石,翡翠,玛瑙,天珠等等等等,皆是不可多得的珍品。不论公主抓到哪一个,即刻着工匠把那玩意编成挂坠,挂到公主脖子上,保她一生平安。若公主抓到的是玉石,那么她以后出嫁嫁妆便尽数全是玉石,这是蓝苍一直的传统。小公主抓周典那天王正带着军队封城,蓝苍的国土自那天之后只剩王城这么多。等王回来,宫女战战兢兢地禀报小公主今天抓周抓到了一颗破旧的狼牙,也不只是谁放到了抓周的桌子上。金银珠宝玛瑙玉石中小公主就看上了那颗狼牙,说什么也不撒手。这抓周抓到的东西日后是要作为公主的嫁妆的啊,蓝苍唯一的公主的嫁妆怎么可以尽是狼牙?

王摆了摆手遣散了跪在他面前发抖的宫女,他苦笑心想,蓝苍都已国之不国,说不好还能再撑几年,公主能不能活到嫁人的年纪都不好说,哪还有心情管什么嫁妆。狼牙也罢了,狠厉的东西说不定反而能护公主平安。

转眼间已十年过去了,公主也健康的长大了。存活下来的人不多,国库里的粮食,再加上把一小半王城变成农田,勉勉强强也够维持。只是蓝苍王城里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即将要迎来的命运,只有个或早或晚之分罢了,城里尽是死气沉沉,已经十年没什么值得庆祝的事情了。所有人都是这样,能活一天便算是一天吧。

整个王城里唯一能听见欢声笑语的地方便是小公主的住所了。整个王城十岁左右的孩童尽数被集中在了这里,王怜惜这些孩子,也不准任何人告诉他们蓝苍即将亡国的命运。孩子们都好奇为什么这宫里的大人们总是愁眉苦脸,几番询问后得不到满意的答案也就作罢了。王是唯一冲他们微笑的大人,偶尔还会陪他们玩玩捉迷藏,这里的孩子都喜欢极了他。

但今天来的王明显和往日是不同的。他的眉紧锁,眼睛也蒙上了愁云,平日总挂着微笑的脸今天绷的很紧,细看唇角还在微微发抖。哪怕平时再和悦,今日不再挂着笑容的帝王还是吓得孩子们不敢上前。只有他的小女儿凑了前来,细细糯糯的嗓子问他的父亲究竟发生了些什么。

该怎么告诉这些孩子们王城已经震慑不住龙了呢?那个士兵的死亡敲响了王城里所有人心中的警钟,不管龙当初是什么忌惮王城不敢攻入,这种忌惮很明显已经消失了。很快会有越来越多的龙攻入的,估摸也就是这七八天的事儿了。王城里所有的青壮年都已被集中到一起,编成军队,这将是蓝苍所做的最后挣扎。

鲜红的盔甲被擦得铮亮,王已整装待发。他最后拥抱了他唯一的女儿,和这宫殿里的所有孩童。他已安排好自己的身后事,一旦大军战败,王城沦陷,几位留守的将军,连同忠心的宫女,会立刻带着孩子们从一条隧道逃出王城。只是这王城之外处处都是龙,逃怕是也逃不到哪里去,也只能听天由命了。

到这时蓝苍的人们早已流不出眼泪了,所有人都坦然接受了这必死的命运。荒废多年的祭坛在王的指示下被整理,断壁残垣是来不及修复了,但荒草枯树还是被拔除的干干净净。王已下令,一旦大军有溃败之势,王族悉数战死,将军下令收兵后任何人不得强撑,亲信们把王族的尸体埋在祭坛后也可各自逃命。

这天的晚霞红得像血,老人和妇女们留在城中,换上了自己最好的衣服,坦然准备赴死。一旦军队溃败,龙攻进来,他们连挣扎都不必做。王站在城墙上,身边是他的五个儿子,最大的那个今年也不过二十七,最小的六儿子被王安排去保护自己的妹妹和那些孩童。这是一场必败的战斗,却也是不得不打的战斗,此时蓝苍是在为尊严而战,而非活命。

王缓缓地抬起右手,厚重的城门十年来第一次被推开,远方龙的啸叫好像从未这么明显过。抬起的右手压下,没有欢送的仪式,也没有什么战旗下饮酒的壮胆,大军缓缓出了城。

(二)

死亡的气息混着浓雾,笼罩着蓝苍的王城。听不到兵器的碰撞,听不到战鼓擂擂,只有远远传来的惨叫声和嘶吼,像是在向王城留守的老人和妇女们宣告着战斗还在继续,虽然大军出城的那刻胜负就已被决定。

一缕日光洒上王城的砖墙,人群中有人唱起了悲壮的战歌,“琼林玉殿犹在,家山何处?”远远地一群战士向王城的方向走来,步伐缓慢。领头的那个举着王旗,看王城已近,悲声道:“蓝绰四十六年。蓝苍亡!”他喊了一遍又一遍,声音嘶哑悲怆。

小公主的面前是个方形的深坑,她此刻正呆呆地低头看着坑内,一动也不动。站在公主对面的是蓝苍仅剩的百姓,他们此刻也静默地站在那里。坑里躺着的是蓝苍的王和三位王子的尸体,还有两个王子的尸骨溶在了毒液中,连骨头渣子都找不到。老人拄着拐杖,妇女互相搀扶,他们把自己最宝贵的物件顺着土坑的边扔进了坑里,为他们的王族陪葬。有鸽血红的宝石,也有成色并不好的玉石,有祖传的珍贵乐谱,也有打磨光滑的木质发簪。若在和平的年代问人们最珍贵的物件是什么,只能挑一样,多数人是答不出来的。可在久经战乱的蓝苍,此刻被放进坟坑的,就是他们一辈子最宝贵的东西了。

人群默不作声的表达了自己的奠念,又默不作声的散了。有人走向了自己的家中,有人走向了城外,这也不过是殊途同归。“公主,六王子,我们该走了。”公主身后站着的一位将军忍住心中的悲痛出声提醒道。可该走去哪儿呢?又能走去哪儿呢?巨大的黑影掠过地面,已经有龙在王城上方盘旋了。

小公主执意要和自己的哥哥还有几位将军们一起用土把坑埋上,她不能让自己的父亲和哥哥们就这么曝尸荒野。几位将军也没什么异议,大家心知逃亡的意义本就不大,那挖好的隧道也不过四五里长,走出隧道后能撑多久也说不好。一位王子,几个十岁的孩子,两三个将军和宫女,再加上自愿留下保护公主和王子的一些士兵纷纷动手,土坑很快就被填平了。添完最后一铲土,小公主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摘下了自己已贴身十年的狼牙,浅浅地埋在了土里。曾经破旧开裂的狼牙在公主戴上身前就已被打磨光滑,又经公主这么多年的贴身佩戴,更是光洁。那狼牙没被完全掩埋进土里去,有一小截露在外面,发出森森莹白的光泽。

他们最后跪下磕了三个头,小公主终于忍不住哭出了声,剩下的孩子们和一些士兵也忍不住啜泣了起来。在低低的啜泣声中突然有一个孩子惊声尖叫:“你们看!那是什么?”

众人被这突然的惊叫声唤醒了,看向的首先是那孩子,站在那孩子旁边的士兵怕附近的龙被这声音引来,一把捂住了那孩子的嘴,然后才有空看向那孩子盯着的方向,众人转头一看皆是大惊失色。小公主刚刚埋下狼牙的地方有一小块隆起,像是有什么东西正在试图破土而出。那露在外面的不再是一小节狼牙,更像是一小截刀尖,在阳光下亮晶晶的反射着光芒。

一时间没人敢出声,一片静默中能清晰地听见那片地下发出的沉闷声响。那土包越隆越大,随之沉闷地声响也越来越大,有裂缝显了出来。那裂缝越漫越多,本站在公主身后的将士们方才如梦初醒,领头的那个大喝一声:“保护王子公主!”此刻也顾不得会不会引来龙了,面前的土里会钻出什么怪物才是他们此刻最担心的事情。

“嘭”的一声巨响,那土包爆开了,炸的漫天都是黄土,众人被呛得连连咳嗽。将士们举着刀剑戒备的盯着那个方向,却见那里隐隐绰绰像有一个人。尘埃落定,那里立着的赫然是一个身着盔甲的少年。

少年看起来约莫十四五岁,一身甲胄装备齐全,右手握刀左手执盾。他看起来明明年龄不大,却让人无端感到恐惧。少年向人群走来,挡在最前面的将军暗暗握紧了手中的刀。眼见少年步步逼近,又突然停在了离人群五步远的地方,缓缓举起了手中的盾。那是一面燕尾牌盾,盾牌中间刻着古怪的纹饰,那纹饰也出现在少年的盔甲和刀身上。大多数人迷惑不解的时候,人群中有位士兵失声喊道:“驭龙人!”

人群依旧寂静无声。所有成年主事的王子都被王带上了战场,只留下没什么战力不过十三四岁的六王子,说是来保护公主,其实也算是间接给蓝苍留下最后一点血脉。驭龙人早在六王子出生前就死了,小公主更是从来没听说过驭龙人是什么,六王子和小公主此时面面相觑。是挡在最前面的将军首先发了话。他谨慎的向后退了一小步,质问那少年:“你怎么证明你就是驭龙人?”

少年看也没看那将军一眼,把手中的盾牌和刀扔在了地上,径直走向王子和公主所在的方向。将军大惊,劈下手中的长刀想把少年格在几步开外。少年堪堪停在了离刀几毫米处,他也不在乎被阻隔,后退小半步跪下,眼睛直直盯着六王子,缓声道:“请王让我去战场上证明。”他左右环顾,荒废一百多年的祭坛尽是断壁残垣,地上还有不少新鲜的血迹和凌乱的足迹,是刚刚从战场上下来就来祭拜先王的士兵淌下的。再结合远处龙的啸叫,少年心里对蓝苍举国此时的惨况已是了然。他深深埋下头,接着说:“反正蓝苍现在也不缺我一人去送死吧。”

他在众人投来的目光中起身,转身拾起刚才丢下的盾和刀,装备好后又向公主和王子站的方向深深地行了个礼,向城门外走去。人群中这时才传出窸窸窣窣的议论声,小公主颤声问她的哥哥:“这是怎么回事?”六王子能知道什么呢,也是一脸迷茫。

人群中走出一位老者,他看起来像是有一百多岁了,皮肤皱巴巴的绷在骨头上。他和剩下几位老人在祭拜完先王后迟迟没有走,一直跪在远处。他指向土堆爆炸的地方,他开口说话,声音苍老却异常浑厚。老人问道:“公主,您脖子上戴的,怕不是狼牙吧?”他在众人疑惑的目光中接着说道:“您随身佩戴的那估摸着是龙牙。埋下种子,从地里长出瓜果蔬菜。种下龙牙,从地里长出来的就会是蓝苍的驭龙人。”

那老人猜得没错。每任驭龙人以血为引,种下龙牙,再静待下一任驭龙人的出现。这过程有时要两天,有时只需一两个时辰。大约是小公主贴身带了十年的缘故,这龙牙的灵气竟更胜以往,顷刻间就出现了新的驭龙少年。

他们等了两天一夜,等到小公主躺在哥哥的腿上睡着又醒来。没有人离开祭坛,反倒是越来越多的人来到了这里,静静地等待那少年归来的消息。两天一夜后,残阳如血,少年的身影出现在了祭坛边。在众人的注视下他又像之前一样,远远地卸下刀和盾,跪在了王子和公主五步之遥的地方。一片寂静中,少年开口道:“王,请您登基,重振蓝苍。”

没有人动,也没有人说话,空气仿佛凝滞了一般,突然老者仰头,拖长了音调喊道:“六王子登基,年号蓝晖!天佑我蓝苍!”他的声音撕破了宁静,祭坛瞬间沸腾了起来。笼着蓝苍一百多年的恐惧终于被驱散,虽然蓝苍曾经的疆土只剩下王城,臣民也所剩无几,但没关系,一切还可以重头开始。

驭龙人从不杀龙,只是驭龙。他们本就是龙的一部分,怎会对自己的祖先动屠刀。龙也是极有灵性的,向来和驭龙人和平。只是两百多年前蓝苍疆土扩张太快,版图短时间内翻了快一倍,龙被逼至绝境,壮着胆子虐杀了那前来驱赶它们的人。此后也再无驭龙人来驱龙,这才慢慢造成了现在的惨况。少年向王保证,只要疆土的扩张不再肆意妄为,蓝苍定能永世繁盛。

驭龙的少年解释完,转向小公主,他露出了自出土以来的第一抹笑容,跪在了小公主面前道:“谢小公主养育之恩。”

十岁的小公主虽然不懂自己是怎么养育了面前这个十五岁的少年的,但她想有人向自己道谢应该是要有礼貌的回应的。她有模有样的走向前,扶起少年,说道:“不客气。你快起来吧。”

少年起身,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条挂坠,用双手恭恭敬敬地递给了小公主。那坠子上赫然是一颗龙牙,通体莹白,被打磨的光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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