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我的爷爷

小学作文最常写“我的家人”系列。那时候不懂写作，一个班上能有三十个“柳叶眉，笑起来眼睛像月亮”的妈妈，只把文字作为获得小红花的工具。过了二十年，才越发觉得自己错失了很多次在文章里表达情感的机会。今天这一篇，写给我很想念的爷爷。

二十岁之前，他是陪伴我最久的人。最早的记忆可以追溯到他的肩膀。扛着两三岁的我翻山路去看病，视野里尽是露水打湿了的杂草、太阳晒温了的水田和小院里等我们的油灯。病好了，我坐在拉水泥的小车里，由他拖着在院子里一圈一圈地遛。等我上了小学，五六点就起来给我做早饭，即使是冬天也没有迟过，一次都没有。有一天雪下到可以盖住脚脖子，他还是按时让我吃饭、给我穿了雨鞋，托邻家的姐姐带着我一起去学校。半道上遇到的老师来劝返，被我这个小不点和爷爷的毅力惊呆了。后来院子里新铺了水泥，他教我用黄泥石写字，说我极有天赋的。放了学围坐在一起烤火，辅导我做数学题，表现优异就奖给我一块烤红薯。多年后连我自己也承认，我不是天赋异禀的人。但也由此更感谢给我扣好第一粒扣子的人，这是自律且自信的最早凭据。

我十岁那年，举家迁到株洲。他已经不太辅导我的作业了，但是我怀疑自己对文字的痴迷就是从那时培养起来的。先是被他允许翻看收藏的经典书籍，那时我借着他的附注就懵懵懂懂能读《儒林外史》、《三国演义》之类的白话了。学校里订阅的童话杂志、科幻文章，他都帮我整整齐齐地收着，叫我惜书如惜粮。我们租的小房子离市中心有六七里，他每周末带着我和弟弟去那里的新华书店读书。常常是我们已经不能专注了，他问我们能不能再等一会儿。他自己除了对文学感兴趣，还涉略中医和卦象。后来我读初中，发现他甚至因为智能手机的使用开始学一些简单的英文单词，全家大呼佩服。

一直到我念了高中，他还在负责我的部分衣食住行。从老家要来的中医药方古怪得很，我戏谑说“偏方”这个“偏”字取得真好。每个月要新采的野月季花下药，爷爷从没有怠慢。药总是苦的，他盯着我喝完。等一副药方结束，要迷信地把药碗翻过来扑着，祈祷我药到病除。高二开始，父母都住在学校附近陪读。我这个留守儿童长大了，他变成了留守老人。周末偶尔回家，他还像对小孩儿一样给我零食吃，话也变得多了起来。我返校的时候，他跟我说“欢迎你常回家”，现在想起来很心酸。

录到人大后，我给他寄了信。所幸在大一暑假他来了北京，说见到我读书的地方感到很安心。也说要给即将二十岁的我准备一个大红包，但这次没有兑现。没到冬天，我们就失去了他。

没有什么比亲人离世更能彰显人生海海的真实含义。历史记不住他，宇宙里没有留下他的物质痕迹。这个故事在世界上只能算是“一个平凡的老头养活了一个平凡的女孩”。但在我的心里，是“一个了不起的老头养育了一个精神的继承者”。我将永远怀念他，把感谢、骄傲、愧疚和勉励用他喜欢的方式写给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