求学前记
我家妹妹终于要上学了。
报名登记，缴费，领取课本书包，领取校服，下载‘’掌通家园＂…各项流程遂一办完，顺便在学校里转悠转悠，适应一下环境。
其实说‘’适应＂，似乎不大对。学校就在家对面，隔大路的那边。没上学的时候，妹妹也常去，每趟总玩得地暗天昏，不亦乐乎。
学校里可玩的好多好多，高高低低的滑滑梯，从红梯子一步步登上去，躹身钻过草绿色圆长通道，倾坐高台边，‘’哗＂的一声，身子便沿着天蓝色滑板溜将下来；两头高扬的银白色翘翘板像月亮船，捉紧手柄，仰头后压，这端捺下，那端就摇船般神奇地高高翘起来；图案可爱的各色碰碰车，四周观光兜风，嗒吧，嗒吧，宝宝巴士来了，你还不让开？…
还有那个说话紧巴，形态可掬的园长小孩，大妹妹两岁的哥哥，没人陪他玩的时候，总把小脸贴在大门内侧，麻雀样朝我家店里聒噪：‘’妹妹，妹妹…＂
其实妹妹在年初三岁的时候，可以上小班了，但听说年龄太早上学，对小孩不太好，于是干脆等到现在——直接上了中班。
听说我家妹妹要上学了，家里的亲戚们专程过来看望妹妹。
‘’妹崽厉害呵，小小年纪就‘跳级’…！＂
这是在本地小学当老师的‘’傻＂二伯，见了她老远就笑呵呵地伸出双手，作点赞状。
妹妹睁圆眼晴，伸出舌头，朝他做了个丑脸，‘’嗬＂的一声，不再理他。
‘’妹崽过来，看看大姑给你带啥来了？＂
在空地里玩沙子的妹妹即刻跑了过来，光着脚丫，脏黑黑的小手随意往衣服上一抹，口里喘着粗气：
‘’是啥？大姑，我瞧瞧！＂
‘’你爱吃的时光海苔，旺仔牛奶，还有…＂
没等大姑说完，她一手把袋子抢过来，解开一看，即刻雀跃起来：
‘’哇，这么多！＂
‘’还不谢谢大姑！＂我在一旁提醒她。
‘’谢…谢…大…姑…！＂她石榴般咧着嘴笑，扭着小蛮腰，双手合一，作感谢状。
‘’大姑丈听说你报名上学，送500元来，给你当学费哩，拿去吧！＂
大姑笑呵着，自兜里取出一叠钱来，递给她。
她接过手，紧攥在手心，朝我跑过来：
‘’爸，给你！＂
无论谁给她红包，除了爸爸，谁都休想拿走一分一厘——包括她的妈妈。
‘’噢，谢谢妹妹！＂我再次提醒她：‘’去跟大姑说，妹妹谢谢大姑丈。＂
‘’大姑，帮我谢谢大姑丈！＂她应付似地低低说了声，也不再看她大姑，猛转身，小偷似地地拎着零食跑开了。
…
正式开学的日子，是报名后的第三天，星期一。因为开早餐店的原因，我们早早就起了床，只剩妹妹一个人独睡内床角边——她还睡得正欢，嘴角微微上扬，带着浅浅笑意。
眨眼间天已开亮，成片喑喑的色调已悄然褪去，天边的鱼肚白一览无遗。
奔波的人们已早早忙活：作农活的，上班的，送孩子上学的，形形色色，匆匆忙忙。各系车款陆续登场，小车，大车，摩托车，电动车，及至自行车——村里通往镇上的四米宽水泥道上，又开始了车流如梭的一天。
‘’爸爸，爸爸！＂
在刚停歇的当口，房间里忽然传来妹妹的叫喊声：
‘’我醒了，爸爸你在哪？＂
‘’在这呢！＂我赶紧应了声。
推开门一看，平常睡醒见不到爸妈就嗷嗷大哭的妹妹，已自己下了床，正在试穿那套浅绿短袖上衣、海蓝色及膝裙子的校服。
‘’爸爸，爸爸，你瞧，漂亮么？＂
她满脸期盼地看着我。
‘’漂亮啊！我家妹妹今天开始，是学生了！＂
看着身着校服的娇小妹妹，不知为什么，我突然间涌上一丝淡淡的伤感，定格在记忆里的一幕幕画面，像脱缰的野马，再也羁绊不住：
三亚农垦医院新住院楼八楼的灯火依然通明着，偶尔可听到隔壁房间传来的婴儿啼哭声，远远的公路上，货车不时呼啸而过。夜色深沉，一如入暮的老者…
我毫无睡意，因为在望眼欲穿着——明天，不，是今天，再过几个时辰，期待中的林家小主人，就该露面了。
他（她）会长成啥样呢，是像心直口快、口无遮掩的妈妈，还是细心体贴，但嗓门超大的爸爸？或都不像，只像天生聪慧的大姐姐？
他（她）会是男孩，还是女孩呢？男孩的话，最好长憨实点，别太秀气；倘是女孩，该叫啥名好呢？她妈妈说叫‘’林祖英＂好了——湖南出了个宋祖英，海南出了个‘’林祖英＂，不是挺好的么？去，不靠谱！
…
我拳头紧攥，手心全是汗，额头也冒出密密的汗珠。等待，等待，等待。我明白你会来，所以我等。
手术室的门缓缓推开，身着白褂的女医师小心翼翼地怀抱婴儿，走出门来。
‘’谁是XXX家属？＂
‘’我是！＂我赶忙拭了拭额头的汗珠，跑上前去，后面的哥哥姐姐一起围拢过来。
‘’是女孩。婴儿哭声有点弱，必须送去新生儿科。去签名办手续吧！＂
‘’…？＂
‘’快点去！＂二姐在旁边推了我一下。
我看了看白大褂怀中的婴儿，皱巴的皮肤白里透红，小眼紧闭，像个小猫咪。我的眼泪，不由自主，簌簌往下掉。
刚出人世的我家妹妹，在昏天暗地的新生儿科，一共呆了十二天。这十二天里，她的妈妈，未曾见过她一次。
去店里刷牙，洗脸，吃完早餐，学校里的音响已疯子般，震天直响。学校的四部面包接送车，两部已回，没要求接送的部分家长急不可待地，将孩子送过来了。校门口车喇叭声，招呼声，小孩哭闹声，声声刺耳，犹如喧闹的菜市场…
我帮妹妹检查了一下书包：课本、笔盒、笔盒里的橡皮擦和铅笔、装满温水的保温壶——应该是没差池了。我把书包拎在手里，感觉沉甸甸的。
‘’现在的小孩上学，书包比人重＂，我自个嘀咕着。妹妹见我自顾自语，侧歪着头看我：
‘’爸，你说啥？＂
‘’没什么＂我回过神来。
一切就绪。
‘’妹妹，走啰！＂
我拉着她的小手，小心走过了四米宽的水泥路，在学校大门口停住，帮她把书包系上背好，然后在拼命挥手的‘’再见＂里，看着分管老师领着她，一步一步，慢慢消失于我的视线。
心里的感慨忧喜掺半，像连绵夜雨中秋池里的水，一点一点，涨溢上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