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问归路 (二) 初见
景辉是范之睿和子欣她们的“据点”,子欣也记不起已经多少次的出现在这家以粤菜而知名的餐厅,区别于通常的粤菜酒楼,这家店首先坐落在闹市区的静怡的小巷子里,巷子两边是独具风情的法国梧桐,此时初春时节,梧桐上尚是光秃秃的枝桠。在小巷深处的暗灰色的三层洋房就是景辉了,亦有别于很多粤式餐馆的“某某海鲜大酒家”类的喧闹的招牌,这里只在门口的墙上,挂了个2寸宽,半尺长的樟木牌字,上面有着两个黑色的颜体字“景辉”,此外,再无他物。
景辉的老板是范之睿以前老板的好友,一位说着嗲嗲台湾腔的女士,据说祖籍上海,房子是祖宅,几代传下来的。家族长辈是上海当年的小开,但投笔从戎,师从黄埔,旅居广州多年,当年虽因解放战争移居台湾,但钟爱的还是一口粤菜。多年后,故人已逝,祖宅传到了后辈的手上,心心念的开起了粤菜馆,也算是后辈的孝心和缅怀了吧。也因此,这粤菜馆和平常餐馆有所不同,只做那种家常小菜,老火靓汤,各式点心,都是异常美味,可能这中间,抵不过的就是“用心”二字。
子欣推开虚掩的院门,穿过前厅走上二楼的楼梯,熟识的服务员满脸微笑,亲切的说:“曾小姐,您好,葛先生他们已经到了。”子欣微微点头,随着服务员上楼,一转弯,就听到二楼的包房里传来了之睿爽朗的笑声,实在和这静谧的格调不相搭。服务员推开门,正在大笑的之睿就看到了子欣,忙不迭的说道:“数你最近,还来的这么晚。”
子欣边冲着坐在主位旁边的葛杰笑笑,边走到之睿旁边的位子坐下,说:“你们俩一贯不迟到不成活,我哪里晓得你们今天如此积极啊?”
葛杰体贴的拿起茶壶,将子欣面前的杯子倒上茶,轻轻说“我春节的时候去云南寻的15年的生普,你尝尝,虽然没有熟普温和,不过这种你喝了胃也不会难受。”子欣拿起茶杯,看茶汁色泽红润,浅尝了一下,入口棉滑,隐隐还有一种难以明说的香气。
就冲葛杰笑笑说“挺好喝的。”
“既然喜欢,我还带了一包,在车上,回头拿给你。”
子欣推让:“这给我喝太暴殄天物了吧,我根本不懂茶。”
“不懂就多喝喝,喜欢就好。”
子欣余光看到之睿就在不怀好意的偷笑,拿眼邪邪的瞟着她。“哎呦喂,我好像也很喜欢喝茶的,怎么就没有人给我拿一包呢?”
葛杰笑道:“你喜欢喝茶?我怎么不知道?你不是一贯喝咖啡的吗?”
“不提咖啡也就罢了,”之睿指着子欣说,“我怎么觉得葛少喜欢到处找好茶,就是从知道某人不能再喝咖啡开始的啊?”
子欣低头喝茶不语,十几年来,子欣一直是咖啡的忠实爱好者,这个习惯,还是当年在英国熬夜温书的时候养成的,后来不知道是不是咖啡因积累的太多了,两年前开始,只要喝上一杯咖啡,就开始莫名的手抖心跳。但长久的心瘾哪里能轻易的戒掉,所以时不时的子欣还是会喝上一杯咖啡。以至于在某次和之睿的发小们相约K歌的时候,一个小时前喝了一杯卡布奇诺的子欣,心慌、恶心、呕吐,躺在KTV包房的沙发上久久不能起身。自此以后,子欣就彻底和咖啡做了了断。但喝惯咖啡的人,哪里还能日复一日的喝下白开水,在某一次聚会上,子欣抱怨了每天喝白开水的乏味后,葛杰就开始时不时的给她一些茶,本不爱茶的子欣,尝试了几次后,发现很多茶真的是好喝,但因胃寒,只敢喝些红茶。葛杰虽然从未说过什么,但毕竟都是成年人,有些事,女人难免有感觉,只是大家点到而止,从未说破。今天,之睿若似无意的说出来,子欣明白,她无非是想帮帮两位好友撮合撮合。
“我这个配角都来了,今天的主角到底什么时候才粉墨登场啊?”子欣放下茶杯,换个话题。
“杜宇已经去接他了,一个多小时前就说在路上了,现在也该到了,浦东过来,难免有点堵。”葛杰边回子欣,边站起来走到窗边,马上说:“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杜宇的车已经在院外了。”
之睿刷的站的起来,走到了窗边,子欣也随着起身,站到窗旁往外看,只见两个男人从车里下来,往景辉走来。走在前面的是胖乎乎的杜宇,不知道正在讲着什么好笑的事,边走边说给后面的男子听。那后面的男子,身着黑色的风衣,身材挺拔,边走边认真听着杜宇的话。
“我好紧张啊好紧张,”之睿拍着心口说,“我的心跳在加快,子欣,你要随时在我晕倒前扶住我啊!你有没有什么感觉啊,我可和你说过好多大哥哥的事啊!”
“我就有一种感觉,”子欣笑说,“终于见到活的了。”
鱼贯进门的两个人,都在脸上洋溢着笑意,推门出现的那一刻,子欣尤然有种这阴雨天有了阳光的感觉。走在前面的是杜宇,好脾气的男人总是一副好好先生的形象,有点点微凸的肚子,身上有着经年养尊处优的印记。后面的男子就该是传说中的常林哥哥,黑色的风衣下,是这湿冷季节少见的白色衬衣,如果说白色衬衣是检验男子帅气与否的试金石的话,子欣暗暗想,那这个男子的确可以称为好看。
“常林哥哥,你终于回来了,很久不见!”之睿率先和长林打着招呼,一改往日大大咧咧的形象,刻意优雅的说。
子欣和葛杰默契的交换了一个戏谑的眼神,他们圈子里的人都知道,前一段还开过玩笑,“很久不见”四个字常常是情侣间的“暗语”,有一种“此去经年,君心如昔否?”的感觉。
“多年前的小丫头已经长成大美女了,在朋友圈看你的照片还不觉得,现在发现当年的假小子出落的竟然如此标致了!”长林边说着,边走过去伸开双臂抱了抱之睿,还顺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哎呀,人家小时候也很淑女的好不好的呀.....”之睿边和长林拥抱,边嗲嗲的说,话音未落,另外的三个人或吸着冷气,或笑出了声,或做着“鸡皮疙瘩掉一地”的姿势。“你这是不是也太离谱了?”杜宇忍俊不禁的说。“你小......”之睿话未说完,意识到了不妥,瞬间收回了恶狠狠的眼神,转而对着杜宇轻轻说:“你小时候就知道了嘛”,边说还边送了个柔柔的眼神。以至于子欣和葛杰又各自吸了口冷气。之睿横了两人一眼,眼神里的内容就是“敢拆老娘的台?你们给我老实点!”
“哥,欢迎回来!”葛杰心领神会,马上转换话题,大大方方的走过去,和常林狠狠拥抱了一下。多年兄弟,虽然长久未见,但年少时的情谊仿佛穿越其间的千山万水,有一种山高水长的感觉。
“是啊,上次四个人聚齐还是常林哥18岁那年,一转眼就15年了”杜宇走过去,也分别拍了拍两位兄弟的肩膀。虽然三人没怎么讲话,但子欣却好似在其中看到了那种男人之间才能懂的情谊。“你们好坏,撇下我,我也要抱抱”,之睿不由分说的扑了上去,耍宝的破坏了大家有点点沉重的气氛。
“这位是?”还是常林另起了话头,深邃的望着子欣,问到。
子欣把目光从耍宝的之睿转到长林,竟然在不经意间看到那双眸中有闪烁的光,宛如两点火苗似的。虽然两人有共同的朋友,但之睿还是觉得这样的目光有点点突兀。
“这是曾子欣,之睿的大学同学、闺蜜,也是我们大家的好朋友”,葛杰抢先介绍说。
“你好,子欣”,常林向前两步,伸出手来,子欣也淡淡笑着回应:“你好!常听他们提到你”。边说边盈盈的伸出手,和常林轻轻一握,没想到,常林很用力的握了握她,完全不似在国外多年,熟悉商场礼仪的样子。子欣谅解的笑笑,估计是这位旅居海外多年的游子乍一回到祖国的怀抱,遇见老友太激动了吧。
“来来来,大家快入座,我们今天一定要好好喝,好好聊,车都不要打算自己开回去了。”杜宇大声道。
“那是一定的,今天一定要喝好,我舍命陪君子。”葛杰说,随即对子欣说到:“你就算了,你胃不好,随意吧。”
“我的酒量也不好......”之睿柔柔的说,这次,可不仅仅是大家在之睿的威胁下忍笑了,连常林都差点把刚喝的一口茶喷出来,“之睿,那个”常林有点不知道怎么说,“那个,上次,杜宇把你和葛杰拼酒的视频发给我了,”话音未落,其他的人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尤其子欣,都不禁捂着肚子呼呼喊疼。“死杜宇,你没事发我的视频干什么!”之睿一声娇吼,把杜宇吓的一颤“我的姑奶奶,我怎么知道你要来这么一招,你也没和我说呀!”
“你们太坏了。我本想着以前我年少不懂事,现在要好好在常林哥哥面前扭转形象,都被你们搞砸了!”之睿气呼呼的说。
“睿睿,坦坦荡荡,开朗直率才是你的风格,当年我们就是这样才喜欢你的呀,娇小姐,咱们家属院还不是多的是?”常林话音未落,刚刚怒气冲冲的之睿就多云转晴,“早说嘛,刚才我装的多累啊!”
“就是,我们都喜欢这样的你!”杜宇赶紧马屁精似得接上一句。
“来,咱们一起喝一杯,为了一起喝这杯酒,等了15年!”葛杰一句话,再坐的四个人都有点鼻子发酸,戏谑的表情都不见了,纷纷起身举起了杯,互相看着对方。
“我也陪你们一杯,”子欣站起来,“十五年,当年的孩子们都成了大人,但情义未变,有这样的一群发小,真好!”子欣说的情真意切,另外的四个人都眼睛热热的看着她。
大家互视一笑,干尽了杯中酒。
对于老友相聚,话题肯定多数围绕着陈年旧事,于是,这一顿晚餐,在大家互相打趣,互相揭短,互相的嬉嬉笑笑打打闹闹中,吃的欢天喜地。子欣总觉得,常林偶然望向她,眼里总有点说不清楚的内容,尤其在酒过三巡的微醺状态后,那频率越发多了起来,有点不似初见的感觉。但每逢子欣向他望去,又在那眼里捕捉不到什么。子欣暗暗笑笑,可能是这样的初春逢雨的季节让自己太敏感,想多了。以做HR的专业记忆力来说,她很肯定和常林从未谋面,而自己此时的年纪,总不可能像年轻时一样有人对自己一见钟情吧。
一餐晚饭吃到了9点多,大家都有点醉,杜宇又吵着大家一起去KTV,并打电话让公司的司机开了车过来。大家嘻嘻哈哈的下楼,子欣和常林落在了后面,上车的时候,只有商务车靠近车门的两个位置。子欣在前,就打算坐到里面的位置上去,正要抬腿,常林一把拉住了她,“你腿不好,坐外面,我往里挪。”虽然子欣已有三分醉意,还是听得清楚:他怎么知道我腿不好?疑惑的眼神望向常林,常林却并没看他,自若的和之睿、杜宇说笑。可能是因为其他的人说起过吧,子欣暗自想,自己真是越来越敏感了,是不是太久不谈恋爱的缘故?
车子在夜晚的衡山路上穿行,两侧的树木在雨夜里有着模模糊糊的倒影。听着旁边四个人的嬉笑怒骂,子欣的内心有种淡淡的不易察觉的酸楚:发小,是人生中的不可再生资源,无论你有一天多有名誉地位钱财,发小,都不可能再增加。而那些陪我一起长大,一起玩耍,一起努力,一起荒唐,甚至把青春埋葬在一起的发小,你们,还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