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说996.ICU-重读鲁迅之《从盛宣怀说到有理的压迫》
也说996.ICU-重读鲁迅之《从盛宣怀说到有理的压迫》
作为一个常年混迹于号称“全球最大的同性交友社区”的专业人员,Github上的这个996.ICU的项目是第一时间star了的。本来只是想看看码农们的热情有多高,能把这个话题推到什么程度。结果这个话题却异乎寻常的热了起来。热来热去,似乎都已经超出了码农宅男们的关注,而进入了一个时事话题的样子。虽然我也有一向懒于蹭热点说话的习惯,都是等着热点冷了之后再发声的。但是随着Jack马和大强子的发声,我觉得也不得不说点什么了。
那么,说点什么呢?不说996.ICU本身,就只说马、刘二人关于996的解读和看法吧。因为,我正好在翻鲁迅先生的《伪自由书》的时候看到了一篇绝妙的文章。于是便摘引一下,以飨读者吧。
伪自由书这篇文章便是《从盛宣怀说到有理的压迫》,发表于1933年五月十日的《申报·自由谈》。收录于鲁迅先生的《伪自由书》。
盛氏的祖宗积德很厚,他们的子孙就举行了两次“收复失地”的盛典:一次还是在袁世凯的民国政府治下,一次就在当今国民政府治下了。
民元的时候,说盛宣怀是第一名的卖国贼,将他的家产没收了。不久,似乎是二次革命之后,就发还了。那是没有什么奇怪的,因为袁世凯是“物伤其类”,他自己也是卖国贼。
不是年年都在纪念五七和五九么?袁世凯签订过二十一条,卖国是有真凭实据的。
最近又在报上发见这么一段消息,大致是说:“盛氏家产早已奉命归还,如苏州之留园,江阴无锡之典当等,正在办理发还手续。”这却叫我吃了一惊。打听起来,说是民国十六年国民革命军初到沪宁的时候,又没收了一次盛氏家产:那次的罪名大概是“土豪劣绅”,绅而至于“劣”,再加上卖国的旧罪,自然又该没收了。可是为什么又发还了呢?
第一,不应当疑心现在有卖国贼,因为并无真凭实据——现在的人早就誓不签订辱国条约,他们不比盛宣怀和袁世凯。第二,现在正在募航空捐,足见政府财政并不宽裕。那末,为什么呢?
学理上研究的结果是——压迫本来有两种:一种是有理的,而且永久有理的,一种是无理的。有理的,就像逼小百姓还高利贷,交田租之类;这种压迫的“理”写在布告上:“借债还钱本中外所同之定理,租田纳税乃千古不易之成规。”
无理的,就是没收盛宣怀的家产等等了;这种“压迫”巨绅的手法,在当时也许有理,现在早已变成无理的了。
初初看见报上登载的《五一告工友书》上说:“反抗本国资本家无理的压迫”,我也是吃了一惊的。这不是提倡阶级斗争么?后来想想也就明白了。这是说,无理的压迫要反对,有理的不在此例。至于怎样有理,看下去就懂得了,下文是说:
“必须克苦耐劳,加紧生产……尤应共体时艰,力谋劳资间之真诚合作,消弭劳资间之一切纠纷。”还有说“中国工人没有外国工人那么苦”等等的。
我心上想,幸而没有大惊小怪地叫起来,天下的事情总是有道理的,一切压迫也是如此。何况对付盛宣怀等的理由虽然很少,而对付工人总不会没有的。
五月六日。
文章一点都不长,而且在先生的文章之中也不算最锋利的。但是只要引过来,那么便很容易明白什么意思。
本来么,996这种事情毕竟是违法的。偷摸做了的暗自庆幸也就是了,毕竟实质上还是资本拥有者们自己收益最大。但一定要大张旗鼓的宣传一下,所谓“能够XXX是幸福的”,所谓“XXX的才是我兄弟”;这样的言论一出现,便很容易让我想起鲁迅先生的这篇文章。
盛宣怀其人名声不小。现在说起来也是相当大的。从他的履历来看,洋务运动时的风云人物。现在颇为公知们青睐的李鸿章“李中堂”便是他的伯乐,而李鸿章也对他倚为股肱,曾经办轮船招商局、电报局、上海机器织布局、汉冶萍公司等等。进而,便顺理成章的成为了民国肇造时的一大富豪。所以被“无理压迫”时颇有些反抗的能力,而一段时间之后,确实也将颇见成效。所以呢,先生分析:
学理上研究的结果是——压迫本来有两种:一种是有理的,而且永久有理的,一种是无理的。有理的,就像逼小百姓还高利贷,交田租之类;这种压迫的“理”写在布告上:“借债还钱本中外所同之定理,租田纳税乃千古不易之成规。”
无理的,就是没收盛宣怀的家产等等了;这种“压迫”巨绅的手法,在当时也许有理,现在早已变成无理的了。
有理的可以变成无理的。表面上看是事过境迁,其实呢,大约也只有盛氏家族才会知道吧。这一点看起来,似乎与一种大人物们放谈996无关,但是请诸君细思之吧,反正,先生的文章总是引而不发的……
那么最关键的后面部分所引的《五一告工友书》呢。其实是1933年五一节之后,伪上海市总工会发布的《告全市工友书》。在申报当日的第四版上:
告全市工友书
初初看见报上登载的《五一告工友书》上说:“反抗本国资本家无理的压迫”,我也是吃了一惊的。这不是提倡阶级斗争么?后来想想也就明白了。这是说,无理的压迫要反对,有理的不在此例。至于怎样有理,看下去就懂得了,下文是说:
“必须克苦耐劳,加紧生产……尤应共体时艰,力谋劳资间之真诚合作,消弭劳资间之一切纠纷。”还有说“中国工人没有外国工人那么苦”等等的。
鲁迅先生解释的也很有意思——“无理的压迫要反对,有理的不在此例”。
那么如何有理,怎样才是无理呢?从资本拥有者的角度来说,首先要让自己从无理变成有理,接下来还要尽可能要让自己的压迫也显得有理。只是这个理是什么理呢?jack马和大强子各有各的玩法,不说优劣,但是核心宗旨就是这个理是有的,只要你认同我的理想;认同了就是我的兄弟,认同了自然会幸福满满。
而关于这个理想,对人们画出的自然是个人思想的最高境界;在Jack马是带了福报的成功希望;对大强子则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兄弟们的聚义厅。那么当理想照进现实的时候是什么?自然一目了然,对于相信了理想的,996.icu的名字不是白起的——哪怕你负担的起最好的ICU;对于资本拥有者,这些都变成了福布斯榜上翻腾的数字。
如果不相信那么有理的理想,那么“共克时艰、真诚合作”也是一个可以共存的台阶。毕竟,相比于大强子的,能拍部短片打翻李连杰的Jack马鸡汤功力更深;只要有个台阶下,给你,你的家庭福报是大大的……
那么,如果不下台阶。总觉得这是“无理的压迫”的人。先生给出来的当年的解决方案也是有的:
天下的事情总是有道理的,一切压迫也是如此。何况对付盛宣怀等的理由虽然很少,而对付工人总不会没有的。
所以说,这个话题在网络上甚嚣尘上,又有github的项目加持,显得现代感和科技感十足;因而有不少人甚至是业内的码农都在反思自己。但是归根结底,翻出鲁迅先生的文章——当年今日而已。先生文章正此时嘛。不过也许不同,因为五一劳动节也快了,《劳动法》也已经颁布实施多年……
只愿,当成为资本用来进行生产的消耗品的时候。能再次翻开先生的文章看看,哪怕是没有选择,也能做个思想上明白的人。毕竟把一个人基于责任感、使命感甚至是兴趣本身的远大理想改造成了生产流水线上的润滑油而洗脑之后,恐怕所谓的无理与有理也就没有多少区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