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考试有关
“一切都结束了,这该死的高考。”侄子边收拾着散乱的课本,边嘟囔着,大有超然解脱之感。
“结束了?可能吗?孩子,你还小呀,高考结束了,以后的试卷还多着呢!”我微笑地瞧了瞧他,未做声。刚参加完高考,还是让他解脱些日子吧。
早些年我也参加过高考,我也是从学生一路走来。高考之后我也曾像侄子一样大有超然之感,以为从此再没有答卷的纠缠了,可参加工作以后才晓得,根本就不是那码子事。
在我绊绊磕磕历程中,时时面对着答卷,只是人生的不同阶段、不同场合,题目的类型不同而已。
在我看来,填空题是最恼人的题型。一个小小的括弧,竟如此贪婪,欲壑难填,直把我弄得心力憔悴,一塌糊涂。从懂事起,“人生”二字就被生硬地拽进那神奇的括弧里,人生有多久,括弧就有多长。
我用我日常微薄的积累,不断地填入人生的括弧,那括弧倒也贪婪,无论我怎样努力,怎样填充,它都干瘪得不成样子。
小时候,我不住地向括弧里填入“听话”和“勤快”等内容,父母满意地给了个对号,并不时地褒奖两句,于是我就热血沸腾,屁颠颠地做家务活去了;
上学时,我向括弧填的是“聆听”和“勤奋”,因成绩不好,结果老师勉强也给了个对号;参加工作以后,我便开始耽于幻想,梦想着干出一番光前裕后的大事业,于是拼命地向括弧里填入“狂妄”与“张扬”,结果被“老师们”给我重重地划上个红红的叉号,不但出人头地化为泡影,还被人敲了多年的木鱼儿。
懵懂之余,我开始翻阅书本,力图找到正确的答案,可结果每每都是枉然。因为有些东西在书本里根本就找不到。
俗话说:“男怕入错行,女怕嫁错郎”。其实这就是一道十足的选择题。男人选准了适合自己的行业就会如鱼得水,事业腾达,不然就会前途黯然,水瘦山寒;女人找准了男人就会衣食无忧,殷实滋润。嫁汉嫁汉,穿衣吃饭嘛。虽然这些都是老派儿的说法,但的的确确是一道选择题。
有多少男人(包括我自己)希望自己的女人既有污泥的肥沃,又无污泥的肮脏;巴不得她们既娴熟又淫荡,既青春又老练,而女人们更是希望身边的男人既粗犷又温存,既富有又豁达。但这可能吗?
如果填空题需要积累的话,那么选择题需要的则是理智。一个个鲜活而又富有诱惑的选项摆在那里,不能不使人心动。
但有时选择是不可兼容的,这就是选择题的恶毒之处。富贵与贫穷,安逸与辛劳,看起来是几个简单的选项,天底下谁不想既富贵又安逸呢?可问题是你要想富贵有就得付出辛劳,要想安逸就只能贫穷。
有时也会有戏剧性的选择。记得早年看过一个电视剧,剧名已记不大清楚了,只记得一个川军的军官带兵打仗,每次敌方炮轰时,他都趴在弹坑里,当士兵问他原由时,他用浓重的四川话告诉士兵,炮弹很少能发射到同一个位置,所以炸过的弹坑很安全。
又一次打仗,那个士兵也选择了一个弹坑,而那军官却伏在战壕里,结果士兵被炸死了,他抖掉身上的土,惋惜地用四川方言说:“俺这次忘了告诉你喽,炮弹有时也可能炸在同一个弹坑里。”看后我忍俊不禁。
从小我就唯唯诺诺,习惯了大人的耳提面命,所以判断力贫乏,上学以后遇到看似简单的判断题却往往丢分。直到现在妻子逢人便说:“俺家那爷们儿,就是不知香臭,好歹不分。”有时我自忖,我真的就那么嘚呵吗?
在现实生活中。我常常怀着侥幸的心理,在真真假假、是是非非中做着不得已的判断。
是阴险对了,还是诚实错了?是敬业假了,还是贪婪真了?结果往往是:辛勤工作不如做表面文章,忠厚老实不如蝇营狗苟;以诚相待却遭受冷箭,献媚讨好却如日中天。
著名作家肖复兴说过:在一个假的比真的还有用的时代,在一个假的比真的还真的时代,“忠诚”只是一个弃儿,“真诚”只是一个石女,“诚实”只是一条无家可归的狗。
躬逢其盛,我只能人在边缘,力图寻找一种超然,以摆脱“是非”的牵绊。
终于又想起了电视剧《刘罗锅》的片尾曲:说你是,你就是,说不是,就不是,是也不是……
在试卷中,我并不畏惧问答题。在卷子上,即使不太懂题意,但我可以尽情涂鸦,弄好了还可以蒙混过关。可现实生活中的问答题要无奈和残酷得多,有时竟霸道得不容你回答,即便你晓得正确的答案。
小时候,我和弟弟玩得正酣,父亲进了家门问到:猪食菜割了吗?我和弟弟一溜烟地跑向河套,用一筐猪食草回答了父亲的问题。
上了小学,常常被问到:你的作业为啥没写?除了被罚站外,我可以在家里的油灯下,不算费力地堵上老师的嘴。
长大后就不同了。说不准哪天,领导突然居高临下地问到:这工作让你干的,还有上进心吗?我一时语塞,没了下词儿。
要知道,在单位,一个没有上进心的人,就是一个不可救药的。回到家里,妻子喋喋不休:看人家都住上了复式楼,你看咱家,还憋在这不透气的筒子楼里,什么时候咱也能买户宽敞点儿的?
我不想,也没有底气来回答妻子的问题。我那可恶的儿子也跟着就火烧屁吃:老爸,俺班有好几个同学都开着轿子上学,咱家啥时候也能给我买一台?我“咣”地踢了儿子一脚:“给你买个狗屎屁。”
论述题是一道张扬个性,表现才华的题目,它较前面的填空题、选择题,判断题和问答题高级得多,它需要的是资力和层次。和我一样,有许多人到了问答题就卡了壳,狼狈地败下阵来,与论述题擦肩而过。因为,下课的铃声响了。
A君是我的同学,上中学时就格外聪颖,高中毕业后,他先是考上名牌大学,而后是到某金融部门工作,不到十年的功夫,已在省城混出了个模样。有了地位,整天便香车宝马、醇酒佳肴,开会时总是坐在主席台上,我能想象出他讲话时那春风得意的样子。在我们同学看来,在人生的答卷中他可谓做到了圆满交卷,出尽了风头。
去年夏天,在A君的倡导下,我们同学在省城聚会。临走时妻子咬咬牙,给我带了两千块钱。我说用不了那些。妻子执意让我带上:“带上吧,用不了拿回来。”
她还在我的裤头里缝了个小兜,把钱装进去,再用别针别上,怕让小偷偷去。
可到了省城我却傻了,每顿饭要几千块钱,而且都是刷卡消费。
我把手伸进裤子,试着摸了几次自己的裤头,但始终没有勇气把钱掏出来,蜷缩在酒店的角落,我倾听着A君的激昂演讲,发出荼蘼之叹。
人生如荡秋千,荡得越高,就越刺激,越喜悦,当然挟之而来的就是危险,危险与刺激成正比,须臾不可分离。
春节前听说A君因经济问题而被“双规”。当我因出差去省城到监狱探望他时,他双目噙泪:“玉君呐,我好像做了场噩梦。”
回来的路上我感慨万千:A君呀,A君,当你做完了论述题之后,就以为万事大吉,草草交卷,哪知还有一道最残酷的“改错题”,在监狱的角落里,朝你阴笑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