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茧成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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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陪女儿豆豆洗涮，换睡衣，然后上床，讲故事，成功哄睡后，开始刷碗，收拾玩具，洗女儿今天换下的衣服，拖地。整个这一套程序下来，时钟指向晚上二十二点。这是闫秋叶每天固定的程序，她就像个机器人一样，闭着眼也能把这一套做下来。
按说到这个点了，她也应该坐下来，或追剧，或刷刷手机，抑或直接洗洗睡了。但是闫秋叶仍然在一遍遍地擦着桌子，拖着地，她不想让自己停下来。一旦停下，她怕自己会用锤子敲碎自己的脑袋。当初要不是脑袋进了水，她怎么会跟随肖强来到这里。
六年了，六年的辛苦付出，我换来了什么？是，换来了桌上的两张纸。秋叶望了望餐桌，三天前肖强带回来的离婚协议，如今仍静静地躺在那里。无数次，无数次，闫秋叶想冲上去将它撕得粉碎，可是无数次又退了回来，这婚不离，我又将得到什么？名存实亡的婚姻，我还留着干什么？
那个女的说了，她比我年轻，比我有实力，她会让肖强的公司做大做强；她还说了，只要我离婚，条件随我提。我真是傻呀，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肖强外面有了人，只有我还蒙在鼓里。
“明天我要嫁给你啦！明天我要嫁给你啦！”手机铃声猝然想起，将秋叶的思绪拉回到现实。手机铃声是结婚时设的，一直用到了现在。
秋叶看了看，号码不熟悉。但这会儿她太想找个人说说话了，就接了起来。
“秋叶是我！”手机中传来熟悉的声音，是大学同学——安冉，也是秋叶唯一的好闺蜜。
“安安，你还好吗？”一开口，秋叶委屈的泪水止不住地滑下来。
“呃，你前段时间不是说很想工作吗？你来吧，来找我。我公司现在有一个大的设计项目，正缺人呢。”安冉好像并没察觉到秋叶的异样，只是像背书稿一样急切地说着自己的台词。
“安冉，我……”
“你放心吧，工资侍遇都不错。而且和你专业对口。快来吧！你不会把自己一辈子都押在那个地方吧！”
“秋叶，我都给你安排好了，就差你了！怎么样？快来吧，别犹豫了！”
“呃，好，好吧！”安冉丝毫不给秋叶时间考虑，一句接一句，秋叶脑子正乱呢，就这么稀里糊涂答应下来。
“那行，到时我去接你！”说罢，安冉匆匆挂了电话，甚至连再见也没说。
秋叶手里握着手机，恍惚了一会儿，脑子渐渐清晰起来。“肖强，我要证明给你看，离开你，我一样活得很好！”这样想着，她就拨通了肖强的电话，这件事必须速战速绝，一刻都不能再耽搁下去了。
“你现在来吧，我想通了。若晚了，别怪我改变主意！”
秋叶茫然地望向窗外，远处还有稀稀拉拉几处灯火，除此之外，便是一片黑暗，寂静的黑暗。这个地方，终归还是不属于我啊。
秋叶抬头望了望墙上的钟表，已经十一点二十分了。他究竟会不会来呢？若不来，是不是反悔了呢？毕竟我们之间是有海誓山盟的啊！若他不离了，我的下半辈子就要在这小城浑浑噩噩过？若他来，我难道就这样抽身而去吗？那我这六年，算什么？
伴着一阵悉悉窣窣地开门声，肖强推门走了进来。他进门先看到了闫秋叶，她就那样挺直腰板坐在餐桌旁，面无表情，冷若寒霜。肖强愣了愣，随即走进卧室，看了一眼女儿，又带上门，慢吞吞走近餐桌，在秋叶对面坐了下来。他俩中间，赫然摆着那份协议书。
“秋叶，对不起！”两人孤坐了半天，终究还是肖强先开了口。
“对不起，你还要那样做？对不起，你还要跟我离婚？”
“她，这几年，她帮了我很多，而且她父亲……你也知道，我的公司刚起步，很难……”肖强两手摸了一把脸。秋叶审视着眼前这个男人，这才不过三十出头而已，已经被生活磨去了棱角，变得油腻。这还是我认识的肖强吗？是那个让无数女孩神魂颠倒的“艺术小王子”？秋叶有点恍惚。她轻轻摇了一下头。
“肖强，我知道这些年你一个人在外打拼，很累。你看，咱孩子也大了，马上上学了。我就有时间了，我会帮你的，好吗？”秋叶往前凑了凑，试图攥住肖强的手。
“帮我？就你？”肖强冷眼上下打量了几眼闫秋叶，迅速起身，站到了窗边。然后从兜里掏出烟，点上。
秋叶身上穿着六年前的睡衣，可这很显然已经不适合现在的她了。这才几年时间，她已变得膀大腰圆，俨然一个典型的家庭妇女了。
“你忘了吗？我也是美院的。我可以帮你的。”秋叶又往肖强身边走了几步。
“别提美院。当年，你充其量也就是个花瓶而已，现在，哼！……”肖强蔑视的样子彻底把秋叶激怒了。
“肖强，你他妈混蛋！”闫秋叶抓起餐桌上的凉水壶，奋力掷在地上。她像一头愤怒的狮子，张牙舞爪扑向眼前的男人。
“我给你母亲端屎端尿的时候，你怎么不说；我给你生孩子，痛得死去活来的时候，你怎么不说？这会子，你嫌弃我了！你把我当什么了，保姆吗？免费的！”闫秋叶歇斯底里吼叫着。冲上去，举起巴掌“啪”的一声打在了肖强脸上，他没躲。
豆豆惊醒了，大哭着扑到秋叶怀里。秋叶心疼地抱起女儿，给她擦着眼泪。
“我会补偿你的。”
“补偿我？用钱吗？用我们两人婚内共同财产来补偿我？肖强，你好意思吗？”秋叶越说越激动，她站起来转了一圈，又回去坐下。肖强双手抱头，不再说话。
“好，你有钱是吧？那行，我要一百万！少了这些，免谈！”
“秋叶，你也知道，我拿不出这么多！”
“一百万，一分不能少！另外，我要女儿！”
“好吧！这套房，是我父母给我买的，你等我出手。”
肖强起身走了出去，没有回头。
秋叶抱着女儿紧跟到了门口，门“咣当”一声关上了，震得她浑身一颤。她双腿瘫软，顺着门慢慢滑落，最后一屁股墩在了地上。
“豆豆，只剩我们两个了”秋叶贴着女儿的脸庞，泪水打湿了孩子的衣衫。
【二】
把豆豆重新哄睡后，秋叶在床上辗转反侧，跟肖强没有余地了。她跟女儿，该何去何从呢？在美院学的专业，貌似也已经忘光了，肖强说得也有道理，现在的我已经不是过去的我了。
想到明天，秋叶感觉有点害怕！
她坐起来，也没开灯，就那么在黑暗中坐着。
秋叶出生在广西玉林，父母都是老师，家里就她一个掌上明珠。自小她过着饭来张囗，衣来伸手的生活，这也让她养成了骄横拔扈、唯我独尊的大小姐性格。
学业上进步不大，她听从母亲的安排，通过美术艺考进了广艺，在这里结识了肖强并疯狂爱上了他。那时的肖强青春年少，才华横溢，在学生会担任干部，身上有一种艺术的独特气息。肖强身边从不缺小迷妹，这也正好激起了闫秋叶的斗志，她发誓，一定要从万花丛中把肖强拿下。于是，她对肖强展开了疯狂的追求。
肖強来自小地方，家境贫寒，是母亲苦苦支撑着把他送进了大学。闫秋叶以物质为突破口，大学期间的吃穿用度，她几乎全包了。肖强也乐得自在，所以他们相处得不错。
秋叶的父母不同意这门亲事，妈妈说肖强是典型的凤凰男，嫁不得。可又拗不过女儿。就这样，美院的四年一晃而过，肖强学了一身扎实的功课，无论是设计学，还是动画，抑或其他，样样拿得起放得下，秋叶呢，收获了肖强。
他俩同时进了一家大型广告公司，肖强干设计，秋叶是文秘，秋叶的父母退而求其次，准备让他俩在身边安家了。一切在朝着幸福的方向发展。
这一切的平静却在某一天被突如其来的一个电话打破了。电话是肖强的舅舅打来的，说肖强的母亲摔倒住院了，医生说是脑梗。
肖强第一时间递交了辞职信，他问秋叶选择跟他走还是留下。秋叶脑子一片空白，她不理解这是一个什么问题，走？是什么意思？留，又是怎么回事？“肖强，你必须走吗？”秋叶怯怯地问。“我妈就我一个，必须！”肖强斩钉截铁。“好，那我回家拿行李！”
秋叶妈明白原委后，死活不放秋叶走。“闫秋叶，你长点脑子好不好？你这一走，就再也回不来了！”闫妈妈苦口婆心，试图让女儿开窍。“唉妈！怎么会！就是回去看看！”“傻孩子！脑梗后就离不开人了，肖强是独生子，他这一去，十年是他，八年也是他！我们也就你这么一个啊，含辛茹苦把你养大，难道就是为了让你去那干里外的小县城，去帮别人伺候妈！你自己的爸妈你不要了！”“妈，你和爸不好着呢吗？！”秋叶半撒娇地靠向妈妈怀里。闫妈见说不过女儿，抽身就要寻东西打她，秋叶趁机夺门而出。闫妈追到门口“从此我没你这个女儿！”“我也不认你这个妈！”想到父母，秋叶止不住涕泪横流，也不知她们怎么样了？双方都较着劲，彼此谁也没联系过。
秋叶肖强连夜坐上火车，两天三夜后到达那个小县城。医生告诉肖强，由于送医不及时，她妈命是保住了，但再也起不来了。
“肖强，别担心，咱可以请保姆啊！”至此，这个养尊处优的姑娘还被爱情冲昏着头脑，一点也没查觉到自己的处境。去民政局领了证，简单吃了顿饭，他们的婚礼就算完成了。“秋叶，这个家就交给你了！你放心，这些都是暂时的，我会给你你想要的生活！”为了这张空头支票，闫秋叶放下身段，开始了家，菜市场两点一线的生活。洗衣，喂饭，端屎擦尿，整整三年，闫秋叶替肖强尽了孝。
然后又三年，秋叶一个人把豆豆拉扯大。而肖强用这六年的时间，摸爬滚打，注册了自己的广告公司。
肖强，我原以为自己看到希望了，却没想到，这六年的辛苦，我终究还是错付了！秋叶把头埋在枕头里，她极力压抑着，不让自己哭出声。远处鸡叫了！
【三】
一切处理完后，是一个月之后了。秋叶没想到肖强如此决绝，一百万他没打艮，女儿的抚养权他也没争取一下。他这是该有多急着把我扫地出门啊！
这期间安冉又打来几次电话，每次都催促秋叶快去找她。
秋叶一手牵着女儿，一手拉行李箱，正准备上车，小女儿挣脱她的手，一路喊着“爸爸”扑向肖强怀里。秋叶转身，看到了那个女人，正值青春，身怀六甲，听说还有个当领导的爹爹。女人，孩子，事业，肖强一样也不少，果真自己和豆豆是多余的。这一刻，秋叶感觉自己真真就是那一头驴！卸磨杀驴正好用在这儿！秋叶不自觉扬了扬头，从那个男人怀里接过孩子，“保重！”肖强说，“幸福！”秋叶说。
秋叶扑向安冉，安冉显得没有那么热情，推开了她。“这两位是？”秋叶诧异地看向一左一右站在安冉身边的两个男人。“噢，这是我同事，也是这个项目上的。咱们走吧！”安冉有点慌乱，接过她的行李箱，顺便摸了摸豆豆的头。
车七拐八拐来到了一个地方，秋叶打眼一瞧，这个地方比较空旷，貌似那种废弃的工厂，有很多间厂房。“这是项目工地吗？”秋叶问安冉。“啊，这是咱们临时落脚的地方，项目还没开工。”安冉不看秋叶，眼盯着前方。秋叶和豆豆被带进了其中一个大的房间，“欢迎新朋友！”里面大约有三四十人，年轻人居多，也有几个年老的，看着有点奇怪。大家热情地鼓着掌，秋叶被感染了，瞬间燃起了生活的激情。豆豆也很兴奋，年轻人纷纷和她玩，她很开心。
秋叶想找安冉聊聊天，可每次她身边都跟着两个人，匆匆见一面就走了。秋叶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开饭时间到了，桌子拼成一排，一桌二十几个人，大家吃饭前还要喊口号，怎么感觉像那什么组织呢！
第二天，吃过饭，大家被叫到一起进行培训，讲师慷慨激昂，大家热情高涨，一个个打了鸡血似的。一连几天都是这样，其间不时有新人加入，而且这里被封闭了，不许出去。手机被没收了。毫无疑问，这是入了传销了。秋叶像兜头被浇了瓢凉水，她恨死安冉了。最信任的朋友欺骗了她。可是她必须想个万全之策，因为她还有豆豆呢！
秋叶好像彻底被洗脑了，她表现得积极，热情，主动和各位领导搞好关系，分享自己的心得，并自告奋勇给大家做饭，天天变着花样给大家做好吃的。很快她取得了大家的信任，出去买菜的任务落在了她身上。她必须尽快想办法逃走。
这天，她们说要加菜，加好菜，领导要来开会，且不必买太多，省得搬家麻烦。搬家？秋叶明白，今天就得行动了。
秋叶在一个海鲜摊点买了不少，她故意不给钱，带着货就走，“哎！没给钱呢！”秋叶装听不着，索性跑起来。“抓住她，不给钱！”摊主一声哟喝，秋叶和监视她的两个人被抓了回来。摊主四十来岁，很精明的样子。“我给，我给！”秋叶趁人不注意，碰了碰摊主，看着那两人向摊主使了个眼色，小声且急促地说“传销！报警！”摊主也很有社会阅历，他确认了秋叶的眼神正确后，大声吵吵嚷嚷起来“没钱！想吃白食是吧！走，去派出所！各位，他们两个也是，都一伙的，送他们去派出所！走！”秋叶长舒了一囗气，这算选对人了。
派出所根据秋叶提供的情况，迅速集结警力，顺利端下了这个窝点。
星空下的海湾如此得平静，平静的好像白天那精心动魄的一幕根本没有发生过。
“秋叶，我是被逼的！”此刻秋叶抱着豆豆，正在惬意地吹着海风。“公司不景气，我被裁员了！然后同事以介绍工作为由，把我骗到了这里，由于我不配合，他们就把我控制了！我……”秋叶回转身，紧紧盯住安冉。“秋叶，我错了！我跟你道歉！”安冉惶恐不安地一直说。“安冉！”秋叶制止了她。安冉抬起头，迎向秋叶。其实这前因后果，秋叶已然都明白了。看到曾经亲密无间的好友那无辜的小眼神，她蓦地心里隐隐作痛。安冉走上前，伸手要拥抱秋叶。秋叶轻轻推开了她，“安冉，不管你有一千种理由，你终究还是欺骗了我！”
“秋叶，你原谅我！我们还像从前一样，好吗？”
“你认为可能吗？！”秋叶反问到。安冉一时语塞，呆在了原地。
“我不要背叛！不管是爱情还是友情！统统不要！”说完，闫秋叶抱着豆豆，毅然决然地转身。
安冉望着闫秋叶的背影，她意识到秋叶已不再是以前认识的秋叶，时间真的是能改变一切啊！她知道，她和秋叶之间永远不可能冰释前嫌了。
“豆豆，明天妈妈带你去看外公外婆好吗？你从没见过她们噢！”
“太好了，妈妈！”豆豆高兴地转起了圈圈。
闫秋叶眼含热泪，偷偷亲了豆豆一口，然后飞快地跑开。
“豆豆，快跟上，妈妈要飞喽！”
母女俩在海滩上奔跑着，打闹着，裙摆飞扬，恰似两只翩翩起舞的蝴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