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摩
这是我第二次来这家按摩店。
沿着狭窄的过道往里走,再向右转,上楼梯,就到了店里。前台没有一个人,旁边的藤椅上坐了一个女孩,正低着头看手机。也许是我的脚步声太吵,惊扰到了她,女孩抬头看看我,又低下头,继续看她的手机。难不成店里新来了个女技师。正当我想入非非的时候,从旁边的小房间里传来了,一位男人的声音,也许他也被我的脚步声给惊扰到了,“来按摩吗?”我回了句,“是的,来做按摩。”男人说,“请先坐在外边的凳子上,稍微等一会儿。”我径直往前走,坐在了女孩旁边的藤椅上,中间只隔了一张半米长的玻璃桌子,上面放了一盆,我从未见过的植物。
然后,我掏出手机,打开公司专用的通讯软件,没有人发消息过来,就关上了它。一般,我是从来不会打开这个软件的,因为害怕信息违规。只有在特殊的情况下,我才去打开它,而且操作起来,也非常的小心翼翼。
背靠着我的是一间大房子,上次来做按摩的时候,我就是睡在这间房子的床上,被一个个骨瘦如柴的毛头小子,揉捏的痛不欲生。今晚,这间房子的门半开着,屋里的灯关着,目光所及之处,只能看到窗外的霓虹灯闪烁着。
正对我的方向,距离我两米左右,是一堵白墙,非常干净,靠着墙根放着一盆,我从未见过的绿色植物。墙尾,快接近天花板的位置,挂着一个牌匾,上面用了一种我不知道的字体,写了四个大字:十病九寒,左下角依然用了一种我不知道的字体,写了一些小字,关于如何洗脚保健康的。
记得上次,我做完按摩之后,这家店的老板,一个半盲人,端着高脚凳子,坐在这四个大字的正下方,给我说了好多。当时,我就坐在刚才我坐下的位置,女孩坐的位置是空着的。我被老板所讲的话,彻底给折服了。
外边淅淅沥沥,下着小雨,有一点冷,幸好,屋内有暖气。
女孩的电话响了,她接了说:“干嘛,说好的,让你不要打来了,没啥事,我就先挂了。”没等电话那头的人,说一个字,女孩就挂了电话。应该是情侣吵架,女孩正在气头上。
从小房间里走出来一个男人,穿着白大褂,个子很高,却很瘦。他从消毒柜里取出一条白布,转身叫了一下女孩,指着另一个亮着灯的小房间,示意让她进去。哦,原来她不是新来的技师,和我一样,也是来这里做按摩的。
刚才那个,个子很高的男人出来时没有关门。我偷听到了房间里边几个人的谈话,好像在谈论工作。他们说自己刚毕业,拿到手的工资不多,想跳槽,却又不敢。
现在养生的人里边,年轻人已经组成了一支队伍。他们一边“修理”着已经损害的身体,一边将工作和自己捆绑在一起。
不一会儿,从刚才谈话的房间里,又走出来一个男人,个子不高,微胖,穿着很整齐,看起来比刚才穿白大褂的男人,要年长好多。我以为他刚刚做完按摩。他先在前台接了一杯水,喝了几口,然后又开始在柜台上找东西。大概是没有找到他想要的东西,所以就放弃了。他也打开了消毒柜,取出来一块白布,转身迅速走向另一个小房间。他好像走的时候在说些什么,我没太听清楚。他进门之后,探出脑袋,望着我说:“先生,请来这边,给你做按摩。”哦,原来,他也是这里的技师。
我第一次来这家店的时候,没见过这两个技师,大概是六个月以前吧!
我进去小房间之后,看见女孩趴在床上,脑袋塞进,床头的一个圆形窟窿里边,四周垫着的东西,就是刚才从消毒柜里边取出来的白布。女孩的双脚刚好可以够到床尾,微微翘起的臀部,显得她的腿很美。我脱掉衣服,把它挂在房间一角的衣服架上。本来就只有三个分出来的支架,而且全都挂满了衣服,我只好把衣服,盖在女孩衣服的上面。然后,我脱掉鞋子,上了床,也学着女孩的姿势,将头塞进洞里,趴好。
白大褂男人称呼这个微胖型男人为黄师傅。我的脑袋进洞之后,只能看见黄师傅擦的油光锃亮的皮鞋,在地上来回移动。眼睛已经无用武之地,耳朵成为了感知周围世界的重要途径。女孩和白大褂男人交流着,从女孩的谈话中得知,她从事一种脑力工作,经常坐办公室。她的头和肩时常会有轻微的疼痛,而且她的颈椎也出了问题。白大褂男人在女孩的身体上试探着力度,“疼不疼,能受得了吗?”女孩不说话,“现在呢?”女孩还是不说话。
我特意让黄师傅,给我好好按下左后肩的地方,因为这几天,那个地方异常的疼,已经到了靠吃止痛药,才能维持日常生活的地步了。黄师傅先是用手指头给我揉捏着,再换成胳膊肘全力攻击,疼的我嗷嗷叫。黄师傅让我咬牙坚持一会儿,并且拿我和旁边的女孩做了对比,“你看人家一个女娃,半天都没叫一声。”我很无语。
隔壁房间里,两个大学生做完按摩正往出走,白大褂男人向他们说了声谢谢。难道就真的是因为别人在这里花钱了吗?卑微像是藏在棉花里的绣花针,只有当你坐上去,才会扎疼你。
随着两个大学生的脚步声渐渐离去,消失。白大褂男人接了个电话,询问电话那边的人,还有多久可以到店里。电话那头的人,以外边下雨,且有事为由,将时间定为一个小时以后。最后,白大褂男人只好无奈的挂了电话。
这时,黄师傅随身携带的计时器响了,并报告了时间,说我已经做了20分钟。
又有脚步声响起,越来越近,到了跟前,白大褂男人说,“来做按摩吗?,现在人手不够,需要等一个小时左右。”是一个中年男子,声音粗重低沉,“那我等吧!”他坐在外边的藤椅上,拿出手机,看着新闻联播,“本市近期将会拆除城中村存在的违规建筑”,“秦岭别墅一案,涉事之人已经部分落马”。
女孩仍然和白大褂男人交流着,“你按着的这个地方非常疼,是身体哪里出问题了。”白大褂男人说:“可能是因为你的颈椎出问题了,还有可能是肌肉分泌的东西,没能及时排出来,堵塞在那里了,我建议你去做一个针扎拔罐,效果会非常好。”女孩说:“那个做起来疼吗?”白大褂男人犹豫了下说:“疼是有一点疼,但是在可以忍受的范围之内。”这时,黄师傅突然插进来一句话,“那个做起来不疼,针头特别细,插进去没什么感觉。”
又有脚步声临近,到跟前了,白大褂男人说:“来做按摩吗?不过要等半个小时。”是个年轻小伙的声音,干净清亮,“那我下次再来吧!”脚步声远去,消失。
坐在藤椅上的中年男子,在屋外看着视频,声音很大,这次播放的应该是一个搞笑视频。老师给学生上课,这位老师喜欢用,“这个捏,那个捏,然后捏”,类似于这样的词语开头。底下的同学,只要听到这样开头的话,都会发出笑声。直到老师将氯化钠读成了lu化纳,还没等老师将题读完,底下的同学已经控制不住自己的笑声了。老师着急了,就叫了一个笑声最夸张的同学,让他站起来回答这道题,看似是想刁难他,结果引火烧身。谁知道这位同学站起来,也用了老师喜欢说的开头,“这个捏,那个捏,我不会捏。”底下顿时炸锅了。听到这,我也跟着乐了。
我们高中上化学课的时候,一般是老师逗乐大家。有些同学爱插嘴,喜欢说一些自认为很搞笑的话,结果没把大家逗乐,反而引起了化学老师的不满,“某个同学,就是嘴尖毛长。”老师骂人的话总是戴着一股浓浓的土味,就像她穿着不同颜色的丝袜一样土。
接连有好几个年轻人上来,要做按摩,都被白大褂男人嘴里的,要等半个小时给赶走了。他拨通之前那个人的电话说:“你还有多久才能来。”电话那头的人还说要等一个小时。白大褂男人愤怒的挂断电话。
又有脚步声逼近了,这次好像是有好几个人,有说有笑。白大褂男人赶紧将话迎了上去,“来做按摩吗?不过要等半个小时,你们要是不着急的话,可以出去转一会儿,方便的话,先给我留个电话,到时候好了,叫你们。”有个年轻小伙立马给白大褂男人报了电话,他走到前台,将电话记下。送走了几位客人,进来之后给女孩说了抱歉,“这几分钟我会补给你的。”
屋外的中年男子继续看着视频,声音依旧很大。白大褂男人给黄师傅说,“要不你一会儿先按着,我去吃个饭,今天一天没吃饭,再加上这几天胃出血,恐怕这样下去会撑不住的。”黄师傅答应了白大褂男人的请求。
女孩的时间到了,和白大褂男人简单交流之后,下床去了趟厕所,我听到她冲马桶的声音,然后她给白大褂男人再次说了声谢谢之后,就走了,那脚步声好熟悉。
我听到黄师傅随身携带的计时器响了,倒计时一分钟。黄师傅用双掌在我的背上轻柔着,像是个收尾动作,但毫无作用。
我起身,稍作调整之后,就穿好衣服去了前台,白大褂男人又带着一个女孩去了隔壁房间,中年男人依旧坐在藤椅上,看着视频,声音很大。白大褂男人看到我,立马跑了出来,给我报了价钱,我付完钱,从柜台上拆开一颗糖放进嘴里,挥手向他道别,我又一次从他口中听到了这两个令人讨厌的字,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