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年味|第一个年
正月,中国农历第一个月的第一天。2000年2月5日,当年的正月。2019年2月5日,今年的正月。1999年12月7日,星期二,节气大雪。祖父握着我的手从巷子口走回,周边是数间平房,邻里间打着传统的寒暄,祖父应和着,我的手中拿着一只棒棒糖,祖父用兜里仅有的2毛钱给我买的。他刚从学前班将我接回来,路上有老奶奶卖煮串,我想吃,但也想吃棒棒糖,而祖父只有2毛钱,煮串一会儿就吃完了,一毛钱一串,而棒棒糖可以吃好久,所以我选择了棒棒糖。
“明年你就要读一年级喽。”祖父笑着说。
“可我不想上学。”
“那哪行”祖父攥紧了我的手,手劲很大,攥疼我了,说:“不读书没出息。”
这时前面靠着水井唱着信天游的乞丐拿出了一个缺了角的瓷碗朝我祖父颠了颠,祖父拉着我走得更快了。
“他没有家吗?”
“没有。”
“你怎么知道他没有呢?”
“一个要饭的哪有家啊。”
“要饭的就没有家吗?”
“有家那他来这里干嘛?”
“他为什么要来这里啊?”
“来这里要饭啊。”
“他为啥要饭啊?”
“他自己没钱吃饭,只能要饭啊。”
“他不冷吗?”
“不知道。”
“他唱的歌是啥啊?”
“信天游。”
“啥是信天游啊?”
“一首歌曲。”
“为啥不给他几毛呢?”
“爷爷身上就2毛,都给你花了。”
“你骗人。”
“没骗你”,祖父将空兜子展示给我看,说:“那就是不读书的下场,你可不能像他一样。”
后来,台湾有个浪游的女作家三毛将这样的人赋予了一个拾荒者的名号,说她其中的一个梦想就是成为这样的人。可能当时意境中我想的是四海为家,而现在我更多的在意的是衣食住行。所以每当我现在遇到类似的人,我也会像祖父一样加紧脚步,路过他们。是仅仅因为善意在被消解吗?
我被祖父拉着快步走向家中,在巷子的最里的两间平房,院子里父亲弄的葡萄架已经枯黄干瘪的只剩树枝,前几天下的雪还挂在上面,一条名叫大亨的狗在院子最里头的碳煤堆旁叫着,屋顶上的雪时不时被风吹下来几块,一个盆栽的无花果树的花盆旁放着我经常在院子里与祖父踢的红色小皮球。我拉着祖父要玩这个,祖父拗不过我,我们在院子里一边站一头,就开始互相踢球玩。
祖母从厨房出来,看到我说:“还有一个多月就要过年了,开不开心啊。”
“不开心。”
“为啥啊?”
“因为就要上学了。”
“唉,人人都要上学的,读书涨知识啊。”
“可坐在教室里又不能玩,多无聊啊。”
“这是哪里的话。明年开学就好了。”
当时我听到开学两个字,球也不踢了,站在那里哇哇哭了起来。母亲问询赶来,问清缘由,说:“这个不求上进的孩子。”我就哭的更严重了。祖父走过来,笑着说:“走,回屋,爷爷有东西给你。”
“什么东西啊?”
“一个好玩的。”
我跟着祖父进了屋,祖父拿出了他早年间用的听诊器给我玩。教我听心跳声,我戴上它,祖父把另一头贴在他的胸前,咚——咚——咚,然后又贴到我的胸前,咚咚咚咚。
“爷爷,你的咋那么慢啊?”
“爷爷老了呗。”
“那为啥我的就这么快?”
“你还是个孩子啊,年轻的呢。”
“那是不是我也会像你这么老啊?”
“人都是如此的,孩子。”
“那好可怕啊。”
“今年过年啊,你就又涨一岁,到了正规读书的年龄了,而爷爷啊,就又老了一岁呦。”
我一听到读书,我又哭了起来。
然后祖父拿出了针灸用的东西吓唬我,说我再哭他就要扎我。吓得我安静得站着,这时外面的风忽然狂吹,祖父带着我来到另一间房子的大厅,填了两块碳进炉子里,让我烤烤手。炉子上放着红薯。
“这是不是又是奶奶弄的?”
“啊,你奶奶爱吃个烤红薯。”
我刚要用手拿,祖父打了一下我的手,“小心烫,傻孩子。还没烤熟呢!”
转眼,一月中旬,下午,祖父正在院子里的桌子上用毛笔字给邻里写着春联,我在一旁看着——“虎踞龙盘今胜昔”。我咿呀读着:“虎……龙…盘…今”,“呵呵,是hujulongpanjinshengxi”,祖父读了一遍说:“这是你毛爷爷当年的诗啊”,爷爷教过你那首《沁园春雪》没,你来背一遍。
祖父写字的周围是一些邻里,听了这话都等着我背那首诗,我想了想后:“北国风光……还要看我。”我把最后一句诗给改了一下,引的周围的人哈哈大笑。祖父说:“这就对了,我孙子背的没错,一代看一代,代代胜朝朝,长江后浪推前浪啊,未来肯定是你们的呀。”
周围的人都应和道:“老爷子好学问啊,瞧这字写的,真好看。”
祖父写春联都是免费的,不要钱的,邻里来求字的时候总是客客气气的,在一团和气里你一句我一句,挂着年味,都是吉祥话。后来听祖父说家里曾遇到点事情,法院查封了房子,还在门上贴了封条,那时候我还没出生。找邻里借钱的时候,多是吞吞呜呜的,早就没有所谓的一团和气的样子。而就是当时当刻,在我背诵《沁园春雪》的时候,我看到的大人们的脸上都和和睦睦,似乎充满了善意。再后来,平房被拆迁后,祖父便不再写对联了,年前我也看不到那些来求字的人了,邻里在楼房里走动也少了,而祖父呢?他并没有很失落的样子,那个时候的我也看不出祖父的眼睛里究竟是什么味道,这眼神里仅仅是善意的消失吗?
2000年2月4日,除夕夜。那个时候春晚对于我来说似乎并没有在搬到楼房里成为娱乐的那么严重的事情。而是我们一家人在院子里搭一个桌子摆上水果食物之类的,祖母说这是供奉着这一年来帮助过我们的一些大小神仙们,不让我偷吃,说不能与神仙抢食物。但是那条大亨的狗常常捣乱偷食物,被祖母发现一脚踢的肚子上躲到一旁角落里看着桌子上的食物哀鸣。每当我看到这场景后就哈哈大笑。
电视里播放着春晚,在平房间我可以随意的进出,有时候我就跑到巷子口去看看那个唱信天游的乞丐还在不在,我去水井旁看看,门前以及大门口又不见了。他每当除夕夜就不见了,第二天早上就又会回来靠着水井唱信天游了。我问过祖父那一天夜里他会去哪呢?
“回家了吧?”
“你不是说他没有家吗?”
“那可能是去到些别的地方了吧。来吃饭,你说你关心那干啥?”
在客厅里的桌子上摆着很多菜,当时的我还不会正常的抓筷子的方式,我是像抓棍子一样将两只筷子握在手中,用食指推开一只筷子,用大拇指推着另一只筷子夹东西吃。
“你这拿筷子的方式该改一改了。”父亲说道。
“我也想改啊,可是像你们那样拿不舒服啊。”
最常见的那种拿筷子的方式我是二三年级才勉强学会的,而当时,我会先用我的那种方式夹东西,然后送到嘴里,然后把筷子翻个个,学者像大家那样将筷子放在碗上。当时觉得这样的操作很新鲜也很好玩,我能在整个饭局上玩很久。
九点多吃完饭,我会在院子里,就是在那一桌子贡品前玩呲花、窜天猴和摔炮啥的。等到玩累了,大约12点多的时候,我就去睡觉了。每当夜里起来去客厅找尿盆撒尿时,我就会看到祖父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桌子上放着冒着热气的茶水,看着我微笑。
“爷爷你为啥不睡觉啊?”
“爷爷为你守岁呢。”
“啥是守岁啊?”
“你长的那一岁如果在今天夜里没人受着的话就会被神仙收走的呢?”
当时吓的我赶快跑到祖父身边,“那我跟你一起守吧?”
“好啊。”
我望着夜空,望久了,就靠着祖父睡着了。醒来时我还是在我那个床上,而出门再看的时候,祖父依然坐在沙发上,闭目养神着。
年过后的几天里,有亲戚来我家,有我跟着父母去亲戚家。再后来,我就去到一年级里正式上学了,带着极度不开心的心情。再后来,我和祖父母分开家,到了楼房里。每年去祖父母家过年,电视里放着春晚,祖父一年比一年看得少了,祖父也不会再去一个人熬夜守岁了,春晚也一年比一年没意思,而熬过这年就更难了。
18年的春节,祖父一眼都没看春晚就睡了。几个月后,他死掉了,而今年的年,是第一个没有祖父的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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