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开倾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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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颜丞相家的花田，在城东的庄子上，距城中心二十余里。
倾城坐在车里，百无聊赖地捏着帘子上的流苏，感受着丝线的顺滑。对面的谷雨靠着车厢打盹儿，头左歪一下右倒一下，却一点都不影响她睡得香甜。
倾城却不困，只忿忿地想着心事。窗外，哥哥们的说笑声忽远忽近，马蹄得得，敲得她心痒难耐。
唉！她想要和哥哥们一起策马狂奔，可是，她已经跟母亲立了军令状，今天只能到花田再骑马慢行，而且，还不能离开哥哥们的视线。
“我又不是纸糊的，至于吗？我骑马的技术比四哥好多了！”倾城嫌弃地瞄了一眼身上的青色衣袍，满心不甘。“何况我还是扮了男装的！”
前日，倾城去自家园子看新荷，听见三哥四哥两人唧唧咕咕，说颜家小公子送来请帖，相邀去城东农庄赏摩罗花。
她拉住四哥一顿纠缠，云宽挣不开，只好推说母亲担忧倾城淘气，不许她跟着。闻言，倾城提了裙角就跑，直奔母亲的卧房。
几缕发丝垂落，扫得脸痒痒的，倾城也不整理，只随手往后撩去。散落的发丝披在肩上，被风一吹，有几缕已经缠成一团。
谷雨知她性急，怕她跌伤，只得拔腿追赶。她是夫人安排来照顾小姐的，须做到寸步不离小姐身边才行。云家上下仁厚，但她也知道分寸，绝不想惹夫人震怒，被赶出家门。
“娘，求您了，就让我去吧！有谷雨和哥哥们在，我一根头发丝儿都掉不了！娘——”倾城接过母亲手里的发梳，扔进旁边的抽屉，双臂伸直，吊在母亲的脖子上，嘟着嘴撒娇。
谷雨无奈叹气，小姐真的是被宠坏了，夫人刚刚亲手给她梳好的发髻，又被她三下两下蹭得凌乱不堪。不过看夫人，倒是没有半点儿不悦，只微笑着，任由女儿撒泼打滚儿。
“这满院子的奇花异草还不够你看，非要去看那劳什子的什么罗花？”云夫人语气一转，带了一丝愠怒。“该不是被你四哥撺掇着去看那个颜家小公子吧？嗯？看我不揍他！”
“不是，不是！娘，我真不是好奇那个什么颜家小公子，”倾城信誓旦旦。“我就是想看看那片摩罗花海。女儿长这么大，还没见过数十亩的花田呢！如今好不容易有这样一次机会，若错过，岂不是终身遗憾？谁知道明年这些花还能不能开，哥哥们还能不能接到请帖……”
看着女儿满眼的渴望，和摇摇欲坠的泪珠，云夫人拒绝的话再难出口，只得拍拍倾城的背，派人去叫几个儿子过来。转头又板起脸，正告倾城：“务必听你二哥的话，不许淘气。不然，再没有下次！”
听见母亲松口应允，倾城破涕为笑。她凑近母亲的脸颊，亲得叭叭有声。云夫人躲闪不开，只得又重新挂了笑容。
得偿所愿，倾城才与母亲告辞，拉了谷雨回房。满心雀跃，她一路小跑，引得谷雨又是一阵大呼小叫。
“倾城，准备下车，前面就到花田了。”四公子云宽敲了敲车厢，打断倾城的回忆。
掀开帘子，阳光并不强烈，还不时有微风掠过，拂在脸上，清爽怡人。倾城闭上眼，深吸一口气，“嗯，不错，是个出游的好天气。”
进了庄子，倾城便让三个哥哥先走。“有谷雨陪我，再留两个小厮跟着即可。”
二公子云展打发两个弟弟离开，转头招呼倾城：“走吧，二哥陪你。”
02
小红马慢慢踱步，倾城坐在马背上，隔着帷帽四处打量。这是她第一次见到如此壮阔的花海。
花田依山环水，各色摩罗花随地势弯弯绕绕，纯白、粉红、绯红、橙黄，似条条彩带环于这青山绿水之间。光影之下，如一副绝美的画卷。
最近处，是白色摩罗花。花瓣是嫩嫩的白色，中间一条淡褐色的线，花的底部是一段胭脂色，红棕色的花蕊呈月牙状，像风铃一样随风摇曳。
硕大的花瓣，温润圣洁，亭亭立于翠绿之间，若仙子下凡，其香淡雅。叶片却是绿得晶莹，几乎要滴出水来，边缘线条流畅，如雕琢精美的翡翠。茎干高挑修长，似优雅的舞者，在风中轻轻摇曳。
“这颜家小公子，果然是个大雅之人啊！”倾城暗叹一声，“如此美景，才不枉我一番苦求。”
云展说，颜家小公子名澈，向来孤僻神秘，从不见客，相貌品性一直不为外人所知。传言他痴爱养花，曾派人广寻各国摩罗花种，在自家的园子里试种。如今相邀众人，想来是今夏终得成功，因而心情大好，将以真面目示人。
倾城也爱花，她在院子里种了各种奇花异草，春暖花开时，小院如诗如画，香气四溢。她一向认为，爱花之人必定心怀温情。“所以，颜家小公子应该会是一个纯粹而美好的人吧！”
“前方凉亭备有薄茶糕点，贵客可自行取用。”一个青衣小厮躬身行礼，指向不远处一个凉亭。
走近才发现，凉亭三面环水，偶有风来，甚感舒爽。
时已近夏，春花落尽，池中荷叶却已田田，几个浅粉的花苞亭亭竖立，含羞带怯。偶有几只蜻蜓流连追逐，停在荷尖，翅羽微颤。
亭中木桌木椅，桌上有茶盏，和散落在棋盘上的棋子。细看，居然是一局黑子将败的残棋。云展近来对残棋甚是痴迷，便凑近了看。
“这是家父与老友留下的残棋，仁兄可是有破解之法？”一个温润的声音自背后响起。云展转身，一个少年正拾级而上。
倾城看过去，少年一身月牙白锦袍，身形挺拔，眉目如画，眸光从容。他对着倾城微微颔首，算是见过，就直奔棋盘。
观棋不语。倾城浅啜清茶，静观二人对弈。行到险处，少年眯起双眸，修长的手指轻扣桌面。云展也捏住下巴，蹙眉沉思。
“这是，都困住了？”倾城抬腕捏起一枚黑子，轻轻摁在左上角星位，白子的防护被拦腰斩断。
云展目光幽怨，“吃里扒外！”
少年则大喜，拉过倾城的衣袖大叫：“仁兄高才啊！”
倾城大囧，飞快地抽回手臂。看少年面露尴尬，才意识到自己今日是扮了男装的，遂收了小女儿之态，躬身道歉：“呃，这位兄台，实在对不住，我就是不习惯——”
云展见倾城无措，恐她漏了身份，便打断她的解释，顾左右而言他，招呼二人离开凉亭再去赏花。
一路上，少年虚心请教，笑谈要拜倾城为师。“恕我无礼，竟未请教二位兄台尊姓大名。”
各自通报姓名，倾城方知，眼前的少年，居然就是这个园子的主人颜澈。
03
得主人相陪，倾城收益良多，欣赏美景不说，还收获了养殖摩罗花的种种技巧。
说起摩罗花，颜澈滔滔不绝——讲摩罗喜凉爽、湿润的半阴环境，较耐寒冷。讲根部可用来繁殖，可食用，亦作药用，有润肺止咳、清热、安神等功效。
倾城不懂就问，颜澈倾囊相授。云展发现，自己被冷落一旁，几乎没有插嘴的机会。幸而他一向谦逊内敛，也不计较，只自行品赏这满园的姹紫嫣红。
时至晌午，颜澈谈兴正浓，便苦留了四兄妹用餐，席间礼节倒还周到，只是对倾城百般殷勤。云宽挤眉弄眼，惹得倾城咬牙切齿。
餐后手谈几局，各有胜负，颜澈啧啧有声，引倾城为知己。倾城见他不再提拜师之事，微松口气，转而却又有几分莫名的失落。
眼见红日西沉，天色渐晚，几人才告辞离开。临别，颜澈拉住倾城，“改日我去府上拜会，还望兄台不吝赐教。”
倾城却是黑了脸——他还要进府拜会？那岂不是会害她被大哥责罚？万一大哥知道她男扮女装招惹了相府公子，天啊，以后她还能再出门吗？
可是，拒绝吗？她也不敢！凭什么拒绝？官宦子弟间互相迎来送往，不是很正常吗？拒绝，不就意味着是她云倾城看不起相府公子吗？她怎么敢拿父亲和大哥的仕途做赌注？
云展也有些傻眼，兄妹俩相对无言。倒是云宽心思简单，乐呵呵地应了下来。颜澈喜笑颜开，似得了什么宝物一般。
四人商议的结果，是倾城依旧男装与颜澈往来，三兄弟轮流陪同保护。想到必须瞒住大哥，就不能让颜澈进府相见。
倾城欲哭无泪。大哥素来严正端肃，平日里对她多有约束，若知她私会男子，必定雷霆震怒，彼时，恐怕要父母出面才能护得住她罢？
思来想去，倾城有了一个主意。她跑去母亲屋里哭诉，说是要求母亲帮忙做个决断。
“呸，你个没良心的鬼丫头！什么讨主意，你还不是想把为娘搬出来做你的挡箭牌？”云母佯怒，点她的额头。
倾城机灵，察言观色片刻，便知母亲胸有成竹，心头如释重负。
几日后，颜澈的邀约未至，礼部侍郎夫人杨氏突然来访。她来的目的，是替颜府提亲。
“颜家世代忠勇，素有清名，小公子也是品行出众，才貌双全；又听闻令嫒端庄秀雅，知书达理，就想能不能在中间牵个线，成就一段好姻缘。”杨氏慢条斯理，笑得也优雅温婉。
云母心下大喜，面上却不动声色，推说要与丈夫商议，便送了杨氏出门。
04
颜家。
“澈儿，你久不在京城，又少出门，不识得云家小姐也是寻常。”颜夫人忍俊不禁。“只是你也不想想，哪家男儿会取名倾城呢？”
颜澈窘得面红耳赤，强作镇定开口：“我是喜她爽朗果毅，且与我志趣相投，她是男是女又有什么要紧？”
颜夫人却不理他，只管自说自话：“既然志趣相投，那就把她娶回家，莳花弄草，赌书泼茶，琴瑟和鸣——澈儿，娘请人去云府提亲了。”
如一声炸雷响在耳畔，颜澈呆在原地。半晌，他才如梦方醒，惊喜地语无伦次。“提，提亲了？那，倾城同意吗？我，我——”
七日后，颜家送来聘书。
两家夫人在前堂喝茶寒暄，颜澈拉倾城去了后院的园子。
倾城无聊地敲着棋子，看颜澈在花圃里忙碌。
“倾城，过来看看。”颜澈扬声招呼。
倾城慢慢踱步过来，闻到清新的泥土气息。放眼看去，刚刚移栽的摩罗花错落有致。
颜澈举着沾满泥水的手，几步跳过来，低头凑近倾城的帕子。
“让下人做这些就行，何苦弄自己一身臭汗呢？”倾城笑着抱怨，轻轻抹去他额头的薄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