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上的女人们

国庆回家，好不容易买到一张晚上的站票，也只有在火车上熬一整晚了。

为了方便放我的小马扎，我站在了车厢最后一排座位那，从上海南站上车的有一大堆人，天南海北，五湖四海，大部分人谁也不认识谁。

七点三十六分，火车准时出发。幸运的是，我旁边的座位上没人，我可以先坐会儿。

过道对面也有几个座位空着，几个中年女人坐在那了，其中有个还把自己带的板凳借给了一个站在旁边的女人，一团和气的模样。

都是在上海南上的车，加上借板凳的友好，便比旁人显得亲近些，再加上中年妇女爱唠家常的天性，那边很快便热闹起来。

穿黑白条纹长袖体恤的是个家政阿姨，在家政行业服务已十年有余。

穿藏青色衣服的是个上班族，从事电泵行业。

把一件粉色大衣反穿在前面的是个服装工人。

穿姜黄色外套的是个流水线工人。

在家政这一行，做月嫂是最辛苦的。二十四小时待命，随叫随到，工资一万五，我有个老乡就是做月嫂的，她说每做一个月，就会瘦好几斤，所以做一次就得歇歇，等缓过来才能继续做。现在她年纪大了，已经开始力不从心了。家政阿姨说着他们行业内的一些事。

女人们齐齐点头，赞叹月嫂的不容易。

我们做服装的也不容易，做这个灰尘大，对身体不好。做久了的老员工，几乎都会得腰椎间盘突出，我老公做的比我久，天天都腰酸背痛的，有时候赶货要连夜干活，到早上的时候肩膀都抬不起来、脖子都僵了。服装工人说，边说边伸手理了理她的大衣领子。

我们流水线的也差不多，都会得些职业病，大家都一样。流水线工人感叹。

上班族对她们的辛苦表示一万分的同情。

除了月嫂，别的家政也不容易，遇上奇葩的主人家可有的受。

我听和我同一个家政中介的女人说，她那家的主人简直了，要求她切菜用尺量好，每一截长短都要一样，主人会检查的。摆松花蛋之类的凉盘，要求把整张盘子遮住，不能漏出一点儿。没有做到位就会扣工钱，弄得她精神压力很大。

他们家的墙壁一天要擦三次，有时候擦完主人家还会用手摸摸，看看干不干净，擦后还必须用酒精消毒。搞得他们像王公贵族一样，特别矫情。

虽然一个小时能赚五十块钱，但是她都快得病了，晚上想着第二天的活都睡不着觉。家政阿姨又说了些同事的经历。

不过也有运气好的，主人家好的就不会要求那么严格，比如擦墙，每天擦了就好，有时候还让阿姨不要太辛苦，过得去就行。

好人总是比较多的，过分的应该比较少见。其他几个女人异口同声地说，很默契。

去年国庆节，我给一户人家做了三天饭。工资是平时的两倍，400块钱一天。家政阿姨又说。

那很好啊，三天就1200了，多划算啊。流水线工人说。

没有那么简单，那三天我就瘦了四斤，他们家一做饭就是一大桌，一天要做两次，洗菜切菜做饭收拾全是我一个人弄，我都累得受不了。家政阿姨接着说，刚去第一天又不知道人家的口味，提心吊胆的，上海人喜欢吃甜的，菜里面要放很多糖。其实我觉得不好吃，还是川菜和湘菜好吃，辣得有味。那些会做西餐的工资比较高，有档次些。

也是，赚再多钱，人吃不消也不行，还是身体重要，能过得去就行了，赚的多也是给孩子们都花了，人就活一辈子，那么辛苦干什么。服装工人说，我有个老乡，干活太累生病了，花了很多钱，他一个月赚的七千块还不够他几天的治病钱，他说以后再也不敢那么累了。

国家单位才好，比如医院政府，在医院做保洁就很轻松，我在五官科上过几天班，一天一百，按时下班。就是老觉得医院不干净，有细菌。家政阿姨经历很丰富。

保洁工资太低了，稍微能赚点钱的都是辛苦钱，我两个儿子读大学，一个已经毕业了，还有一个在读大三，现在我和我那口子年纪也大了，感觉压力好大。流水线工人接口说。

也是，出来不就想赚点钱。上海东西多贵啊，工资五千的话都完全不够花。你们看啊，几个人合租的一间房，一个人只能有一张小床的空间，每个月还要五六百。在外面吃饭，就是吃一碗水饺都要十多块钱，还吃不饱。别人会买水果这些吃，你不能不吃吧，自己就也要买，大家一起吃。还要买点衣服啥的，在别人家干活，穿的太难看老板都会嫌弃。五千块钱工资根本存不下钱。家政阿姨接过话茬。

我这次找的工作就很好，一天九个小时，还有一个小时的午休时间，就是洗菜切菜，饭后收拾以及打扫花园，工资挺高的。

就是那个男厨师特别恶心，每次切菜都要向他请示，不然他就说菜切的不好，不是他想要做的，连个红萝卜切丝还是切片都要计较。抹了的桌子还要再擦一擦，像个女人一样。

一开始这个男的不喜欢我，挑三拣四的，我就说不做了，我要另外找个可以住家的。他给家政老师打电话，说要再找一个，家政老师已经给他换了好几次人了，就不想再给他找了。于是他商量让我接着做，给我加五百块钱。

再干了十天，我又不想做了，因为他不尊重我，像奴才一样使唤我，他自己不过也就是个厨师，他这态度我受不了。于是，我又说要走，那个男的让我别走，之后他的态度就好了很多。

我们这个家政老师要收百分之三十五的手续费，会管我们的后续工作。家政阿姨说了一大段话，就连别的座位上的人都被她的故事吸引了过来，很多人竖起耳朵听着。

百分之三十五的手续费，一百块钱就要给别人三十五，可真黑啊。女人们震惊地说。

因为他们会管我们后面的一些问题，哪户人家适合哪个人，他们也给我们安排好，比较有保障。别的收百分之十百分之二十中介费的介绍完工作就不再管我们的。家政阿姨一点也不觉得受到了剥削，反而有点感激中介的意思。

像我们公司的正式员工，工资不高，但是有五险一金。我就没有，也不是没有，是我自己不愿意买，买了那个我工资就会低很多，我也就是在这干几年，赚点钱就回去，不想花这个冤枉钱。上班族说话了，还是接着之前流水线工人赚钱的话题。

是啊，等老了也吃不了多少，再说，我们农村人在家种种田，也就够了。城里保险太贵了，一下要交十来万，家里拿不出那么多钱，再说也舍不得。流水线工人说。

赚钱是很重要，但是我觉得，过得去就行了，人就活这么一辈子，不要太辛苦，身体最重要。服装工人老调重弹。

这时候，火车里有点冷了，穿得薄的都开始拿厚衣服，上班族加了件绒衣，像是某件衣服的内衬。家政阿姨虽然经验老到的样子，竟然没有带衣服。

过了会儿，家政阿姨冷得厉害，抱着胳膊坐着。

我还有件冲锋衣，你要不要穿？上班族说，我身上这件就是那件冲锋衣的内衬，我怕热就把它们拆开了。

那就谢谢你啦。家政阿姨很感激地说。

不客气，我们公司是意大利投资的，每年都会发两件冲锋衣，还有卫衣之类的，市面上冲锋衣最少也要几百块钱呢。上班族边从书包里拿衣服边说。

这衣服可真暖和，就是下冰雹我都不怕了。家政阿姨穿上衣服后说。

冲锋衣就是防风的嘛，我们平时上下班的时候穿，骑着车一点也不冷。上班族笑着说，我都带回家好几件了，家里人都穿不完，这件我也是要带回家的。

下车时候记得提醒我啊，别不小心让我穿走了。家政阿姨开玩笑说。

上班族笑笑不说话。

女人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渐渐断了话头。下半夜了，大家都困了，火车里开始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