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客（二）

女朋友左手拿着一大袋黄瓜味的薯片，上面摇摇欲坠一盒圣女果，右手提着两个透明塑料袋，里面有半个西瓜，另外一盒什么看不清。她边笑边用手肘推门，带着点活泼的神气，进门又找话题用夸张的语气说“这么多书呐”。佳妮恶作剧一样地又摊开地板上的凉席“坐这吧，凉快。”佳妮找了一张报纸铺在凉席上，女朋友小心翼翼把食物一件一件地摆在报纸上，样子贤惠极了。那股子勤快劲儿让佳妮觉得讨厌。趁着这个空儿打量这女的，黑色长直发低低地扎着，尖下巴，脸颊饱满，大眼睛带着精明又略有抱歉的笑，塌鼻子让她看起来和气点。皮肤紧实，小腿修长，身材饱满。穿一件啰啰嗦嗦的白色雪纺上衣，藏蓝色短裤衬得皮肤更黑了。让人觉得她好像挺热的。脸上擦着粉底，在灯下泛着青白色的光，眉毛画得锋利，擦了很浓的口红，大张旗鼓，不伦不类。佳妮张开两只手假装招呼着女朋友的每一个过于客气的动作，直到最后一盒鸭脖摆在报纸上这才算布置完。“他爱吃这些难拆的，都是骨头，也不知道有什么好吃的。”女朋友语气是自家人才会有的那种嫌弃。

窗户开着，楼下几个孩子跑来跑去嬉笑打闹着，时不时尖叫几声，笑声快乐得让人心烦。附近的大排档的人呜呜泱泱地说话，整个世界漂浮着不安分的气息。佳妮又烦躁起来，看着对面这个手脚麻利的小媳妇，佳妮想用最脏的话骂她，想扯着她的头发打她耳光。

归根结底，还是为了争这样的一个男人。他冷漠、自私、幼稚、瞧不起每一个真心爱他的女人。手机有许多陌生女的，深夜会有莫名其妙的电话，他去鬼混还理直气壮，天天哭穷却不肯亏待自己一丁点。他在屋里抽烟，他随地扔垃圾，每天吃完饭就瘫在床上打游戏，他满口脏话，对女孩评头论足。无能自负。像动物一样发泄欲望。他还打人。他爱嚼骨头却不爱吃切得方方正正的肉。我们能把他看得清清楚楚却甘愿装成瞎子，看到他种种恶劣的行为却像个没脑子的妈一样去溺爱、去迁就，用自己伟大的“母爱”把自己感动得要死。甚至为了他和别的女人打架或者和平相处。

女朋友带着她的礼物和武器来向佳妮宣示主权。她开始絮絮叨叨地介绍自己，顺便透露出他和隔壁那男的已经在一起三年了、她会来这座城市做个老师、男的说她来的时候他们就换大房子这样的秘密。佳妮边啃鸭脖边说挺好的，一瞬间意识到自己像他边啃鸭脖边答应的敷衍样子。鸭脖难拆，佳妮费了好大的力气和精神，细细地把交错的骨头缝里的肉都揪出来，凶残又细心。这脖子就是对面这个忍气吞声得意洋洋的小媳妇和他好了三年的未婚夫，是周鹏，还是看几遍忘几遍的书考了两年都考不上的研究生，是生活也是命运。也是佳妮自己。黑乎乎的一截没头没尾的尸体。

女朋友几乎回忆了一遍他们的恋爱过程，男的半夜打电话表白好上的，开始的时候百依百顺，还带她吃遍了他们城市所有的好吃的，给她买带着小熊的玫瑰花。女朋友说自己任性，半夜吵完架往外跑，男的没拦住，女朋友黑灯瞎火地撞了栏杆，鼻子骨折了，大半夜的叫救护车吵醒了半个小区。还畅想了他们的美好未来，像微博和小红书上那些抄烂的了的文案所描绘的生活：一屋两人三餐四季。“你有对象没”女朋友终于问出了这句话。佳妮说有，把隔壁男的和周鹏一顿乱组合，造出个有全世界统一的臭毛病的男朋友。两个女人聊得火热，找到一个共同的外部敌人，瞬间形成一个亲如姐妹的小团体，佳妮和女朋友咬牙切齿又带着怜爱得骂自己的男朋友，骂一会又开始夸，“其实他又有时候挺好的”，“对就是直男癌”，“他有个好处就是有原则，不会撒谎”，佳妮此刻特别恨男的。两个二十三四岁的小女人最后开始谈论还并不多的生命体验，吃着同一半西瓜，坐在同一张席子上，讲着同一个男人的一举一动。

佳妮觉得厌倦。女朋友也不傻，说想回去看会剧休息一会，还贴心地带走了骨头和西瓜皮。这样机灵的小媳妇肯定什么都明白，佳妮一阵得意，你们三年的感情也就那样，他对别人的柔情蜜意分量也很足，又觉得不甘心、后悔，为什么不直接告诉那小媳妇一些真正的秘密。

女朋友过了一会又开始在屋子里走动，从厨房到卫生间再到阳台，大热天把水烧开，然后去卫生间洗了半个多小时的澡。佳妮在屋里听到她的脚步声，判断出她的行动轨迹，后来又听到她在手洗衣服，去阳台收衣服、晾衣服。重复着佳妮的行动轨迹，重复着每个焦急等待的女人的行动轨迹。

一点多钟，佳妮准备睡了。人好好睡一觉，醒来就能想通很多事。关灯，外面依然有稀稀拉拉的灯火，佳妮在黑暗中睁着眼睛，试图回忆整个事情发生的种种征兆和开始时的某种细节，每段故事的开始和结束好像都是相似的，很多记忆已经混杂成一团，时间地点人物甚至可以随意组合，最后却能感受到相同的感受，并得出一个共同的结论：男的没一个好东西。

有人没命地砸门，是隔壁男的醉醺醺地回来了。这次他吐得惊天动地，女朋友开门关门，倒水声扫地声，男的大声说话，让他勤勤恳恳的女朋友什么都不要管什么都不要问，老实睡觉。男的又开始打电话，女的突然大哭大闹，问了十几个这个女的是谁，她是谁。消停了一会，女的又开门，来到卫生间，佳妮清清楚楚地听见女朋友打电话。你到底是谁，到底发生了什么，跟我说实话我就给你转，我把钱帮他还给你，你别再找他了。我们分不开。谢谢你。

   佳妮觉得吵，戴上耳机听歌。王菲的《新房客》。

等待晚上 迎接白天

白天打扫 晚上祈祷

离开烦嚣 寻找烦恼

天涯海角 心血来潮

有人在吗 有谁来找

我说你好 你说打扰

不晚不早 千里迢迢

来的正好

哪里找  哪里找

一切很好 不缺烦恼

 

  其实新旧都一样，佳妮想。

P.S.其实这是一次作业，有很详细的要求，要求现实主义、三一律、还要五六千字什么的，作业交上去就这么多啦。但是觉得还可以继续写，尝试写下去吧。

图片和配乐都来源于电影《无穷动》，宁瀛导演，洪晃和刘索拉客串，配乐也是刘索拉创作的，对，就是那个刘索拉。配乐很魔幻，配电影里最后一幕三个女人走在凌晨的大街上很绝。安利这个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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