搬家

搬家

我们决定凌晨三点开始搬家，据说是有个习俗叫做“越搬越亮”。

事实上破旧不堪的老屋已经没有多少东西值得带走，我和弟弟早对这个屋子已经没有什么留恋。只想尽快有新家，结交新的朋友。

“我们就快彻底告别这个穷酸的家了，孩子们也很高兴啊。”爸爸看穿了我们的心思，他说话时对着坐在床上一言不发的妈妈。

“唉…”我已经数不清这是妈妈多少次只要“唉”来回应我们了。很显然，在这个家里，不想搬家的只有她。

我们的分歧是从一场车祸开始的，那之后我们的家庭似乎有了阴影。于是爸爸决定搬家，他觉得我们只要换个地方就好了。

妈妈看着衣柜上的穿衣镜，她说：“我住进这个屋子的时候跟我们女儿差不多大。在我们那个年代，像我们女儿这个年纪早该出嫁了。”她摸了摸自己眼角的横纹，又用衣角擦拭着它。

我走到那面镜子前，镜子里的我像极了年轻时候的妈妈。

“天呐。”妈妈叫出声来，我也吓了一跳，她看着镜子里的我说，“我怎么突然变年轻了。”

我和弟弟都“咯咯”的笑，我们笑妈妈竟然也会被自己吓到。

她将我和弟弟童年的玩具收拾在一个硕大的纸箱子里。嘴里嘟囔着我和弟弟都生于这间老屋，在她眼里这个屋子几乎成为她这些年的所有。可是对于我和弟弟而言那些虽然是回忆，却是我们不想带走的回忆。

脏兮兮的洋娃娃在纸箱里做着匪夷所思的动作，它们之中不乏断胳膊少腿的。妈妈抚摸着那些早被我丢弃的洋娃娃有些不舍，她说，“这些都是女儿小时候最喜欢的。”我沉默，虽然我还没有结婚，但是已经能够理解对于有些女人，家就是她的一切。而我的妈妈就是那个以家庭为一切的女人。

弟弟拿起他那些变形金刚开始组装。凌晨的静默让那些塑料之间的碰撞声显得格外的贯耳。妈妈停下手里的动作也静静的看着。我问他，“这些你要带走吗？”

弟弟摇了摇头将那个拼装好的变形金刚再次丢进了箱子里。发出“砰”的声音。妈妈回过头，她盯着箱子的表情有些犹疑，只一瞬间她又开始生气，“这都是你们小时候的回忆啊，你们都不记得了吗？”

她的声音在这间空荡荡的屋子里回响。我和弟弟都不敢再发出声音。爸爸坐到她的身边，抚摸着她颤抖的肩。拿起床头柜上发黄的全家福合照，他说，“老婆，这个你怎么忘记收了呢。”

爸爸总是这样，他总在我们惹妈妈生气的时候过来收场。我看着那张照片，想着那天我们在这个老屋的门前，我拉着不愿拍照的爸妈让朋友替我们拍了唯一一张全家的合照。照片里洋溢着我们四口之家的幸福。妈妈将那照片捂进怀里，她终于哭出了声音。那也让我想起那天朋友按下相机快门的声音。

“爸，妈妈为什么舍不得这个房子？”年幼的弟弟仰头看着我们。我想是妈妈的伤心打乱了我们搬家的兴奋心情。

“你妈呀，她以为房子就是家。”爸爸的手从妈妈的肩上滑到她的背上，他轻拍着妈妈抖动的身体，接着说，“但是你们妈妈不知道，其实房子不是家，房子只是安置家的地方。我们在哪里，哪里才是她的家。”

妈妈似乎理解了爸爸的话，她终于对我们一意孤行的搬家做出了回应。“我走了，家里这些东西怎么办呢？”她指着堆放在墙角的旧衣服和那些凌乱不堪的杂物。

“不用带走了吧，把它们烧了吧。”爸爸将火扔进了那堆衣服里。

夜晚的老屋突然灯火通明，那些火爬上了老式的柜子，爬上了妈妈前几年装好的窗帘，最后爬到了妈妈呆坐着的床上。她看了一眼身边的爸爸，竟然有些惊恐。我想那是因为她从来没有见过爸爸能够这么雷厉风行。而我们知道爸爸这样做，其实是为了断了妈妈的后路，没有了老屋，妈妈就只能和我们一起搬家了。

弟弟伏在她的膝盖上，而我摩搓着她的手。我和弟弟充满期待看着她的时候，妈妈的恐惧渐渐消失了。像是明白了什么，她说：“没错，屋子不是家，你们在的地方才是家。为了你们，妈妈愿意搬家。”

我们出门的时候，天空真的逐渐变得明亮，有几只早起的鸟儿在门前盘旋歌唱。它们叫醒了一些喜欢听故事的人，我听见有人在说一个悲惨的女人，她在车祸中失去了丈夫和孩子，最后一把火烧了自己和房子。

妈妈回过头对他们说，“你们错了，我只不过是答应我的孩子们搬家了。”

没有人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