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如燈滅
1.
“家声，今日一别不知何时能再聚，且当我神鬼上身乱语一气，惟愿来年再相思。”
“青山，你我兄弟一场，哪等来年，你明日就要走，此刻我就已想念。”
“痴话，我路途无期。”
“乱讲，我拖着病身等你归来，你不归，我不死。”
“好，好！你便记着这话，若未待我归你亡故，我便掘坟要说法。”
2.
青山：
自你别离已三载有余，时过境迁，当真是时过境迁。
你曾戏言娶家妹，家妹也是情窦初开心动不已。可如今，坊间传言你早已死在半途。家妹闻后竟是毫不伤心，我斥她几句，她竟离家出走。罢，家丑提了也是污了你目。
我的病近来也怪，竟渐有好转之兆，又恐是回光返照，家人决定送我去香港求医，据说是来了一位有名的西医。不过我并不抱太大希望，治不好也罢。我只求能续命，待你归来。
新居地址附上，收信速回。
3.
家声：
切莫听那谣传，我还在途中，一切都好。
你也莫要再讲“只求续命”，这让我心中疼痛难忍。你记着，现今你须再许一诺，好好治病直至康复。
路途不便，恐书信不及，切莫担心。
4.
青山：
近日接受治疗，病况渐缓，似有痊愈之兆，许是向你允诺之缘。你知道的，我一向能做到允你之事。
先前还担心你回信减少，原是路况艰辛，知你安好，我便放心。
还有一事，家中长辈先前以为我命不久矣，故未曾提起娶妻之事，现见我身体转好，已将此事提上议程。我虽不愿早成婚，却也是思及身体，恐再生变，倒不如此刻办了，也算完成一桩事业，尽了孝道。
只可惜你不在，不能与我共商议。
5.
家声：
结婚乃大喜，婚后你定要与妻互敬互爱，你身为男儿，应护她，重她，切莫令其委屈。
待我回家，再与你共酒。
6.1
青山：
我娶的是那林家小姐。人很标致，也很贤惠。只是不知为何，与她之间，只有相敬如宾，相处之时，总觉不自在。
新婚既如此，只怕往后难相处了。
你的上封信怎的不提及你的近况？我很忧心，收信速回。
6.2
青山：
距上封信寄出已半载有余，何不回信？
说来难过，如今看妻，愈加厌烦，她不懂与我品茗论道，在家人面前与我亦是半分默契也无，可笑至极。
我思念你，收信速回。
6.3
青山：
距你离开已近五载，近一年来不曾收到你的回信，我不曾怨你，只是想念。
今年年初，家中长辈催生，我心意却是乱的，竟有了和离的念头，然她并无过错。从前你嘱咐我要爱她护她，我试过，却难达。试问，父母无情诞子，何能幸福？
希收信速回。
7.1
家声：
感情之事不能急，须得慢来，你先得放下包袱，接纳她。
我很好，勿念。
7.2
家声：
前日寄信被退，方知你已搬离香港，不知你是否归家，此信种种，还是寄不到你手里为好。
你讲说你待新妻难共枕，我亦孤眠难安。世事难强求，只能随缘。
我与你少年相识，相亲如家人，几朝几夕间我竟生出绮念来。我恐自己是生了“怪病”，怎的对一男子生出爱恋，因此尝试躲避你。未曾想一避避出大火来。我更确定自己对你的心意。
我自己着了道，不可再害你，余生之愿，即你安好。
不知是否上天感喟，我行得越远，你的病反倒有了缓解。你说病愈娶妻，我竟是缠绵病榻不得解。此乃天意，上天给我机会治好你。
看你来信时，我又有些许担心，怕你同我一般生出些不该的心思来。虽然我内心欢喜你亦有情，但更盼你能过常人的生活。
久病缠身，笔墨伤情，言于此足矣。
7.3
家声：
我决定继续启程，现已到了新住处。友人将你的书信转寄给我，安好勿念。
才知你亦去了新住处，真是误会，我讲信寄港被退回又将信寄至家中无音讯，缘你皆不在。
婚姻大事不可儿戏，你需慎思才好。
8.1
青山：
知你安即好。
我已与妻离。实难违心，况我窥得她本有情人，成全她也罢。惟家中长辈怨我，我只好搬去广州独居，然此处气候湿润，倒也适合我。
前日我去茶馆，却是听得一趣事，说早年间有两家大户，妻室同时有孕。经诊脉确定一男一女，因此指腹为婚，未料想两家都是喜得麟儿。其实两男也无妨，婚约当戏言，手足可为真。然天不遂人愿，两位公子成年后竟情投意合要结连理，两家长辈自然是气恼羞忿。将两人抓回家重罚，两公子欲逃，一人不幸途中丧生，另一人回去掌两家事却不娶。
青山如何看此事？
8.2
家声：
距我离乡已八载有余，细细算来你已三十又一，怎还为坊间传闻而动心？
如那惨烈下场一般，我的看法，就是即有此种事也不会有好果。
三十而立啊。
8.3
青山：
你希我续弦？
收信速回。
8.4
家声：
续吧。
9.00
家声：
昨日你问我是否希你续弦。
此话一出，我便知你此时乃与我心意一般。这个中真意，令我满心欢喜。然我只能回你“续”字。一切缘分早已注定，如今我命不久矣，却收到爱人一句回应。
早年间你我共谈人生七苦，都认为求不得是最苦，然，这苦未曾与我半分。没有求不得，只是代价稍稍大了点。
感念天意，今生种种余孽，来世再还。
9.0
青山：
寄出那封问询信，我便归家了。
我已看到你的那封信，你且暂留，待我去寻你。
收信速回。
9
青山：
今日黄历上说，大利西方，宜丧葬。
清晨我正欲出发，收你绝笔，你确无求不得。
只是，人死如灯灭，我等不来了。
End.
最近睡眠不好，总想三尺黄土埋个人。
肖 于2015.12.29.12:4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