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曹射覆（六）—再读陈寅恪《柳传》五二、2024-03-30

        河东君之两首，亦不过是惜别，勉励。然而，两者对读，先生互相证发：“杨之‘要语临歧发’即陈之‘何年解佩酬明珰’，杨之‘游侠几时论’即陈之‘不然奋身击胡羌’，其他两人诗句中辞意互相证发者不一而足，无待详举。然则卧子获送别之作，焉得不‘离情壮怀，百端杂出’耶？”

        是时，河东君与宋征舆或有间隙，然仍为恋人，故而卧子之诗句有表达爱意之句，但是还是比较克制。不过是“欲行不行结中肠，何年解佩酬明珰”；“河干薄暮吹红裳，纫以芍药羞青棠”；“何为弃此永不忘，日月逝矣心飞扬”。答河东君之《录别》亦是如此也：“所思日遥远，形影互相悲。出门皆兄弟，令德还故知”，是安慰河东君，外面不是很难，还是有兄弟之情的；“猛虎依松柏，锦衾恋名姝。苟执心所尚，在物犹区区”，是告诉河东君“我会想你的”；“明月知我心，兰蕙知我芳。难忘心所欢，他物徒悲伤”，更是告诉河东君，这个思念，你应该知道啊？“勖君长相思，努力爱兰荪。常使馨香发，驰光来梦魂”，是祈求河东君，你也不要忘了我啊！最后之诗句，看似戏谑，实际上是卧子之心声也。

        此种心声，先生笺之以是年春及赴京路途诗文为征。《陈忠裕全集一五  陈李唱和集 补成梦中新柳诗》七律云：春光一曲夕阳残，金缕墙下小苑寒。十样纤眉新斗恨，三眠轶女正工欢。无端轻薄莺窥幕，大抵风流人倚栏。（自注：二语梦作。）太觉多情身不定，莫将心事赠征鞍。先生笺曰“卧子此时眷恋河东君如此，岂所‘求之不得，寤寐思服者’耶？”《陈忠裕全集一九属玉堂集 青楼怨》七绝二首云：灯下鸣筝帘影斜，酒寒香薄有惊鸦。含情不语春宵事，月露微微尚落花。 紫玉红绡暖翠帷，夜深犹绾绿云丝。独怜唱尽金缕曲，寄与春风总不知。此诗先生未笺，读来颇含幽怨，是卧子以青楼女子自拟？先生又引：同书《一九 陈李唱和集 清明》七绝四首之三云“今日伤心何处最，雨中独上窈娘坟”，可与河东君《戊寅草 寒食夜雨》十绝句之五云“想到窈娘能舞处，红颜就手更谁知”互相证发，则其为河东君而作抑又可知，其相思河东君可知也。

        所谓”相见时难别亦难“，盖见面之时，有相思可以稍缓，分别后，相思如海，不可遏制。其途中诗句及在京诗句，先生举例以说明”此情无计可销“也。“《陈忠裕全集 一五 属玉堂集 梦中吹箫》云‘卾君添得兰桡恨，近过扬州明月桥’，及《至后》三首之三云‘梦回午夜人如玉，春到江东花满城’，并同书《十 属玉堂集 寒夜行兼忆舒章》七古云‘颇思归拥春风眠，十三雁柱秦筝前’等句，皆卧子崇祯六年往北京会试途中及抵京所作”。而细绎此情，盖为“春蚕到死丝方尽”之意味。大概是为了派遣此相思，在扬州阅女不当，为李雯嘲弄“茂陵不与临邛并，更语相如莫浪求”，实际上又有谁能理解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