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中介室友
“咻”,一只拖鞋飞了过去。
“你再说一遍!”
她用右手迅速地从脚底扒下另一只拖鞋,“噌”地走到他跟前。他缩在墙角,怯懦地看着她。
“你没错是吧?你没错!你没错!”她的五指抓在鞋子的脚跟处,用重的那一头“啪啪”地打着他的脸。他想躲。
“你还敢躲是吧?让你躲,让你躲!”她打得更狠,他不敢躲,更不敢直视她的眼睛。她打累了,一扔手里的拖鞋,穿上,继续瞪着他骂。
在一旁吃饭的我,吓得心惊肉跳。
2013年夏,北京。
我在实习报社的附近租了一张床位,东二环,十几平米的四人间,一个月房租600。3个室友都是中介,分别在号称北京最大的两家房地产经纪公司上班。她与我同龄,是我上铺。与对铺两位的冷漠不同,她很热心,在那狭小的暂居之地,她和我聊天,把锅借给我做饭吃,指导我在那儿如何买菜、购物、生活。
她与他是热恋中的恋人,经人介绍认识,不久就开始谈。她依赖着他,但也经常打他。有一回我下班回来,看到楼下有一滩血,一滴一滴的,瘆得慌。楼梯上也有几点,突然想到,这也是她打的吧。果然,回去不久,我就看到他眼角缠着纱布过来了。她说,他缝了好几针。趁他们和好之际,我婉转地劝她不要动武,她说,没办法,不打不长记性,下次还犯错。两天后,下了一场雨,血迹仍残存着,顽固地提醒我这件事的存在。
但她也有另一面。
那一段时间她请了半个月的假,两人经常黏在一起,早中晚三餐一起吃。有时候回来午休,我躺在下铺,他俩坐在上铺的床沿边,四条腿就在空中这么晃着,看电影,嘻嘻哈哈打闹,视我如空气。每天分别时,她送他下楼,总要缠缠绵绵一会儿,回来时哼着歌儿。隔一段时间,她就会上网查一些菜谱,学着给他做好吃的。有一回,她给他做了可乐鸡翅,满屋子的香,她隔一会儿就掀开锅盖看一下,开心得不行。做好了,趁热着,赶紧骑了电动车给他送过去。回来后,她又很骄傲地跟我说,他全都吃完了,其实有点儿烧糊了。
偶尔,她心情不好。她就给他打电话,撒气,让他学《熊出没》里的熊二说话,因为她觉得那头“笨狗熊”很萌很可爱。每次她都被都逗得咯咯直笑,这招屡试不爽。她也看电影,每次看到动情处,都哭得不能自已,一卷一卷的纸巾被消耗完,揉成一团一团,扔在床上。
有时候我就想,她的心里到底住着多少个人,可以那么凶狠,却也可以那么天真。
又一次暴风骤雨后,她聊起了过去。
来北京之前,她有过一段刻骨铭心的恋爱。她本在家乡上大专,和初恋是高中同学。他没上大学,出去打工,他们相恋,她辍了学,跟着去。
“那段时间我刚出去,还没找到工作,两人都没钱,两边的家人都不同意我们在一起,也就不敢向家里要,我就住在他的宿舍里。冬天的晚上很冷,暖气也不够暖,我们两就抱着睡。睡到半夜,我因为晚饭没吃,肚子很饿,想吃烤红薯,我推醒他,跟他说。他二话不说,穿着那么薄的一件外套,就往外走。因为厂里晚上会关门,锁住了楼道。我就睡在那里,看见外面下着雪,他拿着红薯,从一楼爬了上来。我看着他,‘哇哇’地哭。他抱着我,给我擦眼泪,说‘不要哭不要哭’。”
“后来他也辞了职,我们一起在外面的夜市摆摊卖衣服,虽然很冷很累,但是觉得两人在一起也很幸福。但他妈妈一直不愿意我和他在一起,不知怎么觉得我脾气不好,配不上她儿子。她还来找过我,威胁我,让我离开他,我偏不。他是个很孝顺的人,因为这的关系,我们也吵架,也分开过,但是根本分不了,太难受太痛苦了。”
“那一年过年,我们一起回家,分开时好好的,说好了过完年几号几号一起走。然后我就很开心地回去了,也打电话,很开心,但过了年,还没到出发的日期,就联系不上他了,打电话也关机,QQ上也找不到,他把我删了。我觉得不对劲,也没吵架,每天都在家里,守着手机,天天给他打电话。我觉得肯定是他妈妈搞的鬼,于是跑到他家去找他,他不在,已经走了。他妈说,是他想离开我,叫我不要找他了。我不信,哭着求她告诉我他去了哪里,电话号码是多少,她都不肯跟我说。”
“我都不知道那段时间是怎么过来的,天天哭天天哭,家人劝我也不听。我给他所有的朋友打电话,所有人都说不知道他去了哪里,也不知道他的联系方式。QQ他也把我拉黑了。我去当时我们在一起的那个城市,也找不见他,看见那些熟悉的地方哭得更厉害。我心里受不了,后来,我把我的故事写到了网上,很多人都说,看哭了。”
她的眼泪又“刷刷”地往下掉。
“我现在根本看不了那些爱情电影,一看到人家分手我就受不了。”
我和另一个室友递给她纸巾。
周末晚上,对铺的一个室友没有加班,破天荒的和我们一起聊天。她大专毕业,在北京工作了一年,听着这个故事,脸上带着不符合她23岁年龄的苦笑。她没说她自己的故事,只是感叹,校园里的爱情和社会上的太不一样了,“出来社会,很难找到真心的,男人也没有多少个是好东西。”她告诉我们,说店里的那些男同事晚上出去找小姐,第二天在店门口放录制的视频,男同事们全都围在一起看。
原来,可以龌龊无耻至此。
一晃3年又过去了。
此后我几次去北京,都再没有去过那个地方。那栋旧楼早拆了吧,在那一片片鳞次栉比的金碧辉煌面前,它自惭形秽了那么久。屋后的那棵大树,也早被砍了吧,那些鸟儿的家又安在了那里?
楼前的那几间移动板房,也许早就不见了踪影,那个黄昏时爱在外面跑来跑去,自己跟自己玩的小孩,可能已经回老家上小学了。不论酷暑严寒都住在里面的叔叔阿姨们,或许换了打工的城市,继续着那些一成不变的生活。收废品的大爷,老得踩不动三轮自行车了吧。门口那几簇娇艳的花儿,也早已在凛冽的寒风里,消散了那一缕一缕的清香。
我的那个室友,或许她回家去了。回到那个山清水秀的地方,那里的寺庙离乡村很近,不用早起跑那么远去跟北京人争着抢着上香。她心里或许也放下了故人旧事,不再伤痛,也不再暴戾。就那么平平淡淡,嫁人生子,生老病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