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德韩尚宫】暗香（十二）
张德拿起小锤子，试探韩尚宫的肌肉反应，“这里什么感觉？”
“说不上来，好像住进别人的身体一样，明明接触到皮肤，可是却像隔着一层皮似的……”韩尚宫觉得很神奇，她什么都知道，却没有知觉。
张德对她的反应表示满意，“这个程度就够了。接下来我会用夹棍来把您的手臂从原来的断裂处重新夹断，这样不容易产生碎骨，可以比较完整的断裂，但是手臂一定会淤肿，麻痹退散之后也会剧烈疼痛。”
韩尚宫点点头，“我知道。”
张德朝侯在一旁的官婢示意，“给她上夹棍，待会用力时一定要瞬间使出最大力，不要磨磨蹭蹭，以免产生不必要的骨裂。听懂了吗？”
两个官婢一看就是常干粗活的，生得孔武有力，“是，首医女。”
长今不忍直视，悄悄握住韩尚宫另一只手。
张德在韩尚宫的手臂上缠了一圈白布，夹棍套上去，两个官婢前后一用力，只听“喀啦”一声，张德忙喊停，卸下夹棍，仔细查看断臂，接着示意她们去夹另一条手臂。
另一侧“喀啦”声起，韩尚宫猛地漏出一声呻吟。张德和长今同时惊诧不已，“怎么，你感到痛了吗？”
“娘娘，你没有被麻痹吗？”
韩尚宫脸色煞白，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咬紧牙关。
张德检查断臂，拔出金针，重新一一下针，韩尚宫的脸色逐渐舒缓。
“现在好些了？”
“…是…”疼痛耗了她不少力气，现在疲累至极。
长今很惶恐，“首医女，是哪里出了错吗？为什么会…”
张德摇摇头，“穴位都对，顺序也对，我想有差别的话，可能深浅略有不同，她对疼痛敏感，也许需要入针再深几分，应该不是全无作用才对。”
韩尚宫有气无力道：“您说的对…是很疼，但…和受刑时的疼完全不一样…”
张德替她擦去额头的汗，“现在应该不会疼了吧？我要开始接骨。”
韩尚宫轻轻点了点头，闭上眼睛。两条手臂全无知觉，她渐渐呼吸匀停，睡着了。
张德施术很快，对准断骨，摆正骨位，缠好夹板。见韩尚宫还没有醒，对长今道：“前面熬着止痛的汤药，你拿来温着，等她醒来喂给她喝，可以缓解疼痛。金针的麻痹马上就要消失了。”
长今一直眼都不眨的盯着韩尚宫，听见张德的吩咐，急忙去端药。
张德轻轻握着她细长的，白到发青的手，也不知想给予她力量还是汲取力量，火热的掌心挨着她冰凉的掌心，适才的心慌逐渐被安定取代。
“从今往后，就都是好日子了。”
韩尚宫梦里回到明伊被喂死药的那晚。在崔内人说出“我看见她和一个男人进了茅屋”这句话后，拼命喊出“你说谎！明伊她没有！你们不能这样杀死明伊！我要禀报中殿！你们不可以滥用私刑！我们是有品级的宫女！你们不能这样！”一边说一边奋力抵挡那些想要给明伊喂死药的手，被她们掐住手臂，瞬间剧烈的疼痛让她醒了过来。
“娘娘！不要动！”
眼前是长今焦急的脸，“娘娘，不要乱动，好不容易接好骨头，您动了的话会错位的！”
韩尚宫还沉浸在梦中的情景，梦里那几句话在她心里压了一辈子，看见长今还有几分恍惚。
“长今啊……我，梦见明伊了。”
长今正在加固夹板的手一顿，“我娘吗？她跟您说什么了？”
韩尚宫头脑中昏昏沉沉，断臂处火烧火燎，仿佛喘口气都能震动到伤处，无法言说。
长今看她眉头紧皱，想起还在炉子上温着的汤药，忙固定好夹板，去端了药碗，插进一支芦苇，递到韩尚嘴边：“娘娘，吃了这碗药就没那么疼了。”
韩尚宫歪过头咬住芦苇，轻轻一吸，满嘴苦涩，忍不住欲呕。
长今扶住她的头，“这个法子是首医女想到的，您不要急，慢慢吸，不然呛到很难受。”
韩尚宫没力气说话，依言服药，虽然满嘴苦涩，好歹不用挪动手臂就吃完了。
长今开心道：“这个法子果真好。”说着将一枚蜜饯放入韩尚宫口中，清凉甜蜜，是灾难过后的奖赏，哪怕从来不贪嘴的韩尚宫，此刻也感受到这一枚果子带来的幸福。
“首医女说，这么喝药一定很苦，这个橘子蜜饯是济州特产，是首医女自制的陈皮味，缓解苦涩最好了，娘娘您说是不是？”
韩尚宫将蜜饯在口中一点点抿开，也不知她怎么炮制的，有陈皮香却没有陈皮酸涩，倒要好好讨教。这一出神才发觉，手臂不痛了。
药到病除，果然出手不凡。
长今撤下药碗，“这药只有两个时辰的药效，首医女说这药也有点麻痹的功效，不能一直喝，让您趁不疼的时候好好休息，恢复体力。”
韩尚宫不能说话，耳边只听到左一个“首医女”，右一个“首医女”，忍不住口角含笑。倒看不出她是如此的心细如发。
“娘娘…您怎么这样笑？”
韩尚宫不解，以目光相询。
“您这样笑，好像首医女。”
韩尚宫怔愣住，有点想控制好自己不要笑，结果惹得两腮酸痛，心里暗暗懊恼。
“她什么也没说。我梦到了明伊被喂死药的那个晚上。”
长今有些困惑的看着她。
“长今，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宫女可以处死宫女呢？你的母亲，那个针房小宫女的母亲。”
长今不解，“娘娘，我不懂。”
韩尚宫的表情哀伤，“长今，是崔家。”
长今睁大眼睛，“娘娘，您在说什么？”
“最高尚宫处死宫女这种事，是从崔家第一代最高尚宫开始的。我问过宫里的老尚宫，查过以前的最高尚宫日志，郑尚宫娘娘也跟我说起过一些事。虽然，宫女之间的约定一直存在，但是最高尚宫可以处置宫女的性命，是从崔家做了最高尚宫开始的。”
“宫女是宫中女官，吃国家俸禄，我们有品有级，只有中殿娘娘才有处置我们性命的权力。可是崔家，为了她们不可告人的目的，把宫女之间的这种约定，变成了她们排除异己的工具。可怜明伊跟我实在太天真了，居然去找气味尚宫告崔家的人…”
长今猛地想起那个符咒，“娘娘，那时退膳间那个符咒…”
“那是让中殿腹中的王子变公主的符咒…”
长今惊异的捂住嘴，“哦莫…”
“长今，她们不会停下来的…崔尚宫，今英，还有一代又一代入宫的崔家人。明伊，你，我，郑尚宫娘娘，还有…”
“还有以后和我们一样遭遇的人！”
韩尚宫点点头，“是的。不只是御膳厨房，这种宫女之间欺上瞒下的风气早已弥漫整个宫廷。长今，我们活着一天，崔尚宫和她的家族都不会安心的。”
长今原本对报仇并不热衷，能待在娘娘身边，对她就是最幸福的事，她一点也不想离开济州回到宫廷里去。
但这一刻她明白了韩尚宫为什么执意要她回去。她怕自己再一次遭遇母亲的事，不明不白死在济州。
如果只是为了当最高尚宫，那不至于此。
但是，她和韩尚宫知道的太多了，崔家不会放心的。如果让中殿，大妃甚至大王知道她们的真面目，崔家就会摧枯拉朽一般倒塌。为了这样的理由，那么他们做什么都不奇怪。
长今并不在意自己的安危，可是看到娘娘被硬生生折断又接上的手臂，她的心里冲出熊熊怒火---崔家不倒，娘娘就有可能再受十倍百倍的痛苦，这触及到长今的底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