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处寻得状元郎
清朝年间,有一个叫做汪度龄的读书人,四十岁上中得状元,喜庆不已。伴随金榜题名的自是洞房花烛,随即便在京城纳一小妾。
话说这名小妾姓陆,少读诗书,略通文墨,得知郎君是当今状元,心生欢喜,想来这状元郎虽不能与书中才子一一比对,人品相貌也是相差无二,一桩姻缘顺理成章地定了下来。
结婚之夕,新娘子娇羞无限,乘着空挡挑起盖头瞥了一眼新郎,却发现非但人老色衰,而且脸生长麻,腰腹便便,与心中所念真是天壤之别,不禁大失所望,心中郁郁不乐。
欢宴到了后半场,春风得意却已烂醉如泥的新郎被抬进洞房,没有花前月下,没有互诉衷肠,没有夫妻交杯,没有情致款款,对新人尚未说句体己的话,一个人便倒头大睡,鼾声叠起。突然醒转,却是呕吐不止,簇新的被褥尽染污腥。
文艺青年小陆终于忍无可忍,人老貌丑也就罢了,更没有丝毫情趣,冲着一个状元的虚名,不想本人却是不堪入眼。一怒之下,自尽而亡。
时人听闻,作诗嘲之:“国色太娇难作婿,状元虽好却非郎。”今日听来,只觉陆氏如此刚烈,如果他做不到,那就与他对峙,当爱情被现实所限时,坚定的守护自己的完美理想,决不妥协。
如意郎君人人渴求,却无法批量生产,下单订货,一厢情愿,难免差强人意。这种稀罕货色,还是得如红佛巨眼识李靖一般,早早选块好胚子,私人订制,限量生产。
袁枚讲过一段佳话。李桂官与毕秋帆,二人年轻时即情投意合,妻子对丈夫不但在生活上照顾的无微不至,贴心熨肺,在学业上更是勉励督促,勤抓不懈。毕秋帆中了进士后,夫人也没有感觉大功告成,而是再接再厉,更上层楼,规劝夫君早早熟悉殿试考卷,果然在后来一举夺魁,大出天下。在庆贺的宴席中,有位康熙年间的老进士,当即笑曰:“我揩老眼,要一见状元夫人。”可见夫人轶事在当时已是名重一时,传为美谈。袁才子一一道来,赞颂夫人容貌清丽,风韵犹存,更以诗句相赠:“若教内助论勋伐,合使夫人让诰封。”
这是一个堪称完满的故事,让人也只能停留在故事的模板上。一切都在顺利的轨道上,可丁可卯地沿着规划的路线徐徐行进,理性推断,拨云见日,纵有小偶然,却无大意外,天时地利齐备,事业感情并举,自是佳话一段,令人称羡。
状元少之又少,属于概率事件,可遇而不可强求。即便是早早展露出过人的才华,时时努力刻刻精进,也不能言之过早,凿凿确言必得高中,没有人能断言命运会站在哪一边。
顺治年间,有一个读书的小伙子,还在十几岁上,就被村里的一位老秀才相中,虽然家徒四壁,可是满满的书香气还是让老岳父毫不犹豫地同意把女儿嫁过来。
19岁那年,小伙子参加县府道考试,以三个第一名考中秀才。主考官阅卷后,毫不吝啬地在他的八股文上写下“空中闻异香,下笔如有神”的批语。年轻人志得意满,功名前程似乎指日可待。从此以后,他把八股文奉为神明,日夜钻研,只求有朝一日衣锦还乡,报答以身相许的结发妻子。
没有人知道这么多年文曲星去了哪里,当年那个运笔如风的少年再也没有得到朝廷考官的赏识,他的考卷、他的文章、他的才华连同他的青春,通通被无情地被淹没在浩如烟海的八股之海中。
54岁那年,他又一次乡试失败。落寞羞辱,自惭形愧,周而复始,无休无止,他的人生似乎掉进了一个怪圈,进行着一场无望又无谓的拼搏,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还有没有未来,还要不要未来。
还是他的妻子,实在不忍心看到年过半百的郎君还在孜孜以求毫无前途的功名,首先看淡了这条道路,苦劝丈夫放弃科考。54岁,他终于接受了妻子的劝告,停止了与八股文的半生纠缠。
这位可怜的科举才子,终生都没能在考场上风光无限,却在枯寂萧条的幽暗岁月里,写下了无数个书香门第的女儿嫁给穷秀才、穷秀才发奋以报的伏笔故事,这些故事就是我们后来看到的《聊斋志异》,终生感念妻子的穷秀才叫蒲松龄,正是那些随心所欲、浮白载笔的作品让他彪炳史册,家喻户晓。
事实上,正是在停止科考以后,蒲松龄除了继续创作、润色《聊斋志异》以外,还陆续创作了《聊斋俚曲》,这时候他把早年经世致用的热情转向了日常生活,感情幽默超脱,真正表现出他的“救世婆心”。
当此之时,我们更应该感谢的是蒲夫人的“救夫婆心”。
细细算来,嫁郎真是一件风险活儿,有的郎不成才,有的郎成大才,有的郎偏成歪才,前景虽然保持余裕,时间却是充满变数,道路更是隐秘曲折,布满分叉。
保持强大的内心,才能逐一应对,管他三山四海,我自如如不动。一条路走不到头,也许是走得太快,也许是投入得太过专注,面对多重需求,就要施展多种人格。对症下药,因郎施才,既不能纯粹的乏味功利,也不能满腔虚无的理想主义,当停则停,当断则断,兼具感性和理性的折冲碰撞,才能做到保人保己的均匀平衡。
还好,社会总算进化到了现代,栽培别人终究不如成全自己,一来方便,二来痛快,即便这个过程依然会衍生出痛苦、怨怼和失落,却可清醒自知,进退自如。与夫,则只谈情说爱,或许可保琴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