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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黛爱情原是一场误会

2022-02-17  本文已影响0人  疏食遨游客

(一)缘起


一部《红楼梦》,满纸荒唐言,真真假假亦难辨。

其中有一副对联,可以看作为整部小说的主旨。这就是太虚幻境中的那副对联: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红楼”本就是一梦,梦中亦真亦假。“红楼”诸人诸事中,真假难辨者甚多。本文所要述及的是书中最为真挚而动人心魄的宝黛爱情,这爱情赚取了多少读红楼者的眼泪,恐怕自《红楼梦》产生以来,眼泪汇集处,当如大江大河,波浪滔天了。

但这场撼人心魄的爱情,却是最大的一个“真假难辨”;而且,从根本上来说,这一“真假难辨”的爱情竟是一个天大的误会,想来岂不令人唏嘘。这其中所蕴含的“真真假假”“似有还无”,细思起来,个中况味,颇耐咀嚼。诸位如有闲情,且耐下心来,听在下慢慢道出内中根由。

(二)神瑛侍者和绛珠仙子


宝黛爱情的前世之因是“木石前盟”。第五回中红楼十二曲之《终身误》中有言:

都道是金玉良姻,俺只念木石前盟。

“金玉良缘”指的是宝玉和宝钗,宝钗有金锁,宝玉有美玉;“木石前盟”指的是宝玉和黛玉,黛玉为木,宝玉为石(姑且这么说)。“俺”当是指贾宝玉了,这两句可以看作是宝玉的心声。

“木石前盟”中,木,是指林黛玉,她前世为西方灵河岸边的一棵绛珠草,本属草木;石,是指神瑛侍者(不完全是贾宝玉),之所以称这侍者为“石”,乃是因为那个“瑛”字。瑛,是透明似玉的石头或指美玉(凡是“王”字旁的汉玉大多都和玉有关,如贾府中宝玉一辈的人:贾珍、贾琏、贾珠(宝玉大哥)、贾环、贾琮、贾瑞……名字中字皆带“王”字旁),说到底,玉也不过是石头罢了。这神瑛侍者也在西方灵河岸边,日日可见那棵绛珠草,因见绛珠草随风摇曳,妩媚可人,于是就每天用甘露浇灌。这绛珠虽本为一草木,然得了甘露的灌溉,天长日久,得了天地之精华,灵气已通,就渐渐地脱却了草胎木质,修炼成仙,成为一女体,居住在离恨天外。

“木石前盟”中的“盟”字,是盟约、誓言的意思。一般来说,所谓的“盟约、誓言”,是就至少双方而言的,但在此处,其实仅仅是指绛珠仙草,她对神瑛有着自己的“誓言”。而那神瑛对绛珠却并没有什么“盟约”,也没发什么“誓言”。他本就是一个“侍者”,浇灌绛珠草在他看来也许是平常之事、自然之事、分内之事,并没有放在心上。从这一点上来说,这一个“盟约”从产生之时起就带有“单相思”的色彩,也就自然而然地带有了悲剧的特质。

那么,绛珠仙草对神瑛侍者有着什么样的“誓言”呢?说来也是平常,不过就是俗语所说的“知恩图报”,但这绛珠神瑛之事发生于那“太虚幻境”、“西方灵河岸边,三生石畔”,并没有发生在“滚滚红尘”之中。如果发生在俗世,那绛珠仙子大可以“以身相许”神瑛侍者,成就一桩佳话。而那“太虚幻境”、“西方灵河岸边,三生石畔”,本无俗世之“情事”可言,故而绛珠对神瑛的那番誓言也就完全不同于滚滚红尘的人间。

绛珠草感念于神瑛侍者对自己的灌溉,一直想找机缘报答,但却一直没有机会,所以心中一直郁郁寡欢,《红楼梦》书中的原文是“五内便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这句话揭示了林黛玉性格和身体状态形成的先天原因。《红楼梦》第三回中黛玉从扬州去京城,来到贾府:

众人见黛玉年貌虽小, 其举止言谈不俗,身体面庞虽怯弱不胜,却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便知他有不足之症。

这一段文字中的“身体面庞虽怯弱不胜,却有一段自然的风流态度”即是缘于“缠绵不尽”四字。

绛珠仙子在郁郁缠绵的等待中,机会终于来了。忽然有一天,这神瑛侍者可能是觉得神仙的生活实在太清静无聊了,在灵河岸边也呆腻了,就到警幻仙子处诉说了一番,想着到人间游历一番,调节一下心情。神瑛侍者下凡的原因就是四个字“凡心偶炽”,“凡心”,意思是指出家人对凡间生活的留恋向往之心,即世俗之心;“炽”,炽热、旺盛之意;“偶”是偶然,“偶炽”是说神瑛侍者本来一颗如古井无波的“清静之心”突然在某一个时刻,因为一个我们不知道的原因而起了阵阵的涟漪,凡心一动,在仙界就呆不住了,就想着要下凡到人间。

从这里我们可以感受到一种讽刺的意味。俗世之人心心念念的“仙界”,其实并不那么美好,当尘世中的人为情所苦的时候,都想着能斩断情思,归入空门,达到一种无欲无求之境界。而那些神仙们都是经过长长的岁月才修炼而成的,竟然也会羡慕向往我们人间的生活而思凡下界。红尘中的芸芸众生一心一意要入仙界,而仙界中的“神”们却在想着下到人间。仔细一想,让人不禁莞尔。距离产生美,或者说“人性”实在是让人无语的,得不到的东西总是好的,得到的东西就不愿意好好去珍惜,喜新厌旧,世间的种种悲欢离合也许就是这样形成的。

既然这神瑛侍者的一颗心乱了,要下凡,那绛珠仙子便在警幻仙姑的提醒之下,想趁这个机缘了结一直郁结于心未能偿还的“灌溉之情”。绛珠仙子灵心惠质,想出的“还债”方法也是人间所无天上未有的,她说:

“他是甘露之惠,我并无此水可还。他既下世为人,我也去下世为人,但把我一生所有的眼泪还他, 也偿还得过他了。”

读到这里,你不得不佩服曹雪芹的奇思妙想。甲戌本《红楼梦》在这几句话边有脂砚斋的一个侧批一个眉批。侧批之文是:观者至此,请掩卷思想:历来小说,可曾有此千古未闻之奇文?眉批之文是:知眼泪还债,大都作者一人耳。余亦知此意,但不能说得出。蒙古王府本《石头记》在此处的一个侧批是:恩情山海债,惟有泪堪还

细读细思这几句批文,除了暗叹作者的奇思妙想之外,还可隐隐感觉到脂砚斋和作者曹雪芹之间的非同一般的关系,红学大家周汝昌先生推想脂砚斋和曹雪芹是夫妻,有兴趣者不防一阅周先生的文章。

这“还泪”二字,还让人想起作者开始时的那几句小诗: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绛珠仙子将来所还的一生之泪,其“辛酸”之味同作者曹雪芹的那“一把辛酸泪”相比较,又当如何?“恩情山海债,惟有泪堪还”,道出了“泪”的价值,唯有情到深处,人才会洒泪不已。林黛玉父母俱亡,孤身一人寄身于贾府,除了自己的“眼泪”,真是再无可偿还之物了。

世上男女,女人比男人更容易流泪。如果作一个统计,统计一下,古往今来,男人所流之泪和女人所流之泪,哪一个更多?答案恐怕不言自明。据此,请天下的男人们珍惜那个为你流泪的女人!

因神瑛侍者要“下凡造历幻缘”,绛珠仙子也陪着下世为人,去了结自己的“灌溉之情”。这两个“人”,是绝对的主角。但一部好戏,如果只有主角,那也是看不下去的。于是警幻仙子又搜寻了一些配角,陪这二人下世历劫。《红楼梦》中的原文是这样表达的:

因此一事,就勾出多少风流冤家来,陪他们去了结此案。……想这一干人入世,其情痴色鬼,贤愚不肖者,悉与前人传述不同矣。

请诸位阅读《红楼梦》的好好看看细细思想,这些陪着神瑛侍者和绛珠仙子下世的都是些什么人?“风流冤家”、“情痴色鬼”、“贤愚不肖”,看着这几个词,再想一想《红楼梦》中的那些人,贾家的、薛家的、史家的、王家的,贾珍和秦可郷、贾琏和鲍二家的、尤二姐尤三姐、贾环和彩霞,还有那个成为了笑话的色鬼贾瑞,还有那个厚着脸皮向贾母讨要鸳鸯的老色鬼贾赦…………

这些人虽都是“配角”,但也都是带着“故事”来的,只是这“故事”各各不同而已。有的纯情一点,有的污浊一些,有的为金银,有的为情欲,有的善,有的恶,美则美到了极致,丑亦丑到了顶点,诸此等等,才组成了一部悲欢离合精彩无限的“红楼大梦”。

(三)青埂峰之顽石


拉拉杂杂说了这么多,其实“宝黛爱情”中的男主角其实还没有出现。前文我们说过,神瑛侍者并不完全是贾宝玉,如果神瑛侍者就是贾宝玉,那这故事就太简单了,虽有“还泪之说”的新颖别致,但还是不出世俗言情小说的“俗套”,伟大如曹雪芹者,怎么会落进这俗套之中呢?他定要写出一部古今皆无的奇书来的。

那贾宝玉究竟是谁?此事说来话长,我另有一篇文章《红楼随想录|| 贾宝玉从哪里来?》,专门论述了贾宝玉的来龙去脉,有兴趣者不防一读。现在,我们将从另外一个角度来看“宝黛爱情”的男主角到底是如何“粉墨登场”的。

诸位,还记得《红楼梦》一书开始时那女娲氏炼就未用弃置在“青埂峰”下的那块石头否?这块灵性已通的石头曾被“茫茫大士”“渺渺真人”带到了红尘世界,历尽了一番离合悲欢、炎凉世态。并且这石头曾把自己所经历的均写在石头之上,后附一首诗:

无材可去补苍天,枉入红尘若许年。此系身前身后事,倩谁记去作奇传?

所以,《红楼梦》又名《石头记》,整部书就是这块石头亲身的一番经历,这块石头就是铁定的大主角。那《红楼梦》中的大主角又是谁呢?不就是那位衔玉而生的贾宝玉吗?而林黛玉心心念念的“宝哥哥”不就是这位“呆兄”吗?林黛玉见之必哭,一生之泪皆为之而流的人不就是贾宝玉吗?如此一来,这泪是不是还错人了?这泪不是应该还给那位“凡心偶炽”的“神瑛侍者”的吗?绛珠仙子错把“无材补天之顽石”当成了当年灵河岸边三生石畔的“神瑛侍者”,这岂不是一个天大的误会?

话说到这里,你是不是以为曹雪芹的小说构思出现了一个天大的“BUG”?如果你这样想,就多虑了。这其实正是曹雪芹的精巧不俗之处。请再回想一下“太虚幻境”中那副著名的对联: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真真假假,亦假亦真,是《红楼梦》一书最大的特点。

既然贾宝玉不是神瑛侍者,不是“真正”的还泪的对象,那神瑛侍者“下凡”下到哪里去了?各位读《红楼梦》的,可还记得“甄宝玉”否?那个和“贾宝玉”长得一模一样、小时候性情也是别无二致的“金陵”城中的“甄宝玉”。

这一甄(真)一贾(假),到底是孰真孰假,还是皆真皆假,还是无所谓真假,其实亦难理清。但读《红楼梦》的最大乐趣,就是“细思”。《红楼梦》在第一回的开始,就这样说到:

“列位看官,你道此书从何而来?说起根由虽近荒唐,细按(谙)则深有趣味。”

这一“细按(谙)则深有趣味”是读《红楼梦》的秘诀。红楼所叙之事,看起来虽然有些荒唐,但细细想来就会觉得“深有趣味”,一个“深”字,道出了读《红楼梦》的方法和难度。周汝昌说:“读此书须细须深,要识得雪芹下字十分考究,文心密意,要涵咏玩味,善于感悟。”

所以,红楼诸事虽然真真假假难以分清,但我们欲要进入“红楼之中”,则还须细加分辨。欲要弄清神瑛侍者和那块顽石,即“真假宝玉”之间的关系,我们必须仔细看看那块顽石是如何来到人间的(神瑛侍者来到人间的根由我们上文已很清楚了)。

(四)作为“第三者”的顽石入红尘


话说这顽石央求那一僧一道带自己去人间“游历”一番,那僧道推却不过,只得把这顽石变成“扇坠”大小的形状,拿在手中,飘然而去,找寻合适的时机带它入世。一日,这僧道二人也听说了神瑛侍者和绛珠仙子再加上还有一批配角要下凡到人间这件事,于是就决定赶往那“太虚幻境”,把这块石头“夹带”在这一干人中间,借机入世。原文如下:

只听道人问道:“你携了这蠢物,意欲何往?”那僧笑道:“你放心,如今现有一段风流公案正该了结,这一干风流冤家,尚未投胎入世。 趁此机会,就将此蠢物夹带于中,使他去经历经历。”

细看这段文字,“夹带”一词值得深思:如何夹带?由谁夹带?以什么样的形式夹带?又以什么样的形式入世?是以原形(石头)入世?还是变为人形入世?所有这些,曹雪芹都没有明写,都留给我们读者去完成。

从根本上说,被弃在青埂峰下的这块顽石本和神瑛侍者、绛珠仙子一干“仙人”其实是毫无关系的。那块顽石是在大荒山无稽崖青埂峰下自怨自艾,而神瑛和绛珠等则是在西方灵河岸边三生石畔生发的一段缘份。直到神瑛这一干人等要下凡历劫,那一僧一道才携带着顽石来到太虚幻境。到这时,顽石和神瑛才相遇。

相遇之时,这顽石完全是一个“局外人”的身份,对于在西方灵河岸边结下了仙缘的神瑛侍者和绛珠草来说,顽石是一个地地道道的“第三者”。在那个时候,这顽石还被那僧人称为“蠢物”,而神瑛、绛珠等皆已位列“仙班”,无论从哪一方面来说,这顽石只能是一个“局外人”,一个“配角”,一个偶然出现的“第三者”。但这顽石毕竟是女娲氏所炼,也是灵性已通的。况且他是因羡慕那人世间的“荣耀繁华”,才央求那一僧一道带他进入红尘,想要在那“富贵场中,温柔乡里受享几年”的。

据此可知,这顽石不可能是以它的“原型-石头”的形式来到红尘世界,他必要化成人形,进入富贵之家,且要成为富贵之家的主人,才可能“受享”人世间的富贵温柔奢侈繁华。所以,“夹带”一词,实在的意思是指混在这一干要入下凡入红尘的“风流冤家”、“情痴色鬼”、“贤愚不肖”之中,成为他们中的一员,且还要变成特别重要的一员。

如此一来,神瑛侍者本来的男主角的位置就岌岌可危了。

这顽石既要化为人形,那要变化成谁呢?从他入世的目的来看,自然应该是变化成一个主要人物了,但这一场“下凡历劫”的故事主角早就有了,就是神瑛侍者。就在这“一干人”准备就绪整装待发的时候,顽石来了,要“夹带”在其中一块“下凡”。

怎么办?此时就显出了曹雪芹的“大手笔”“巧构思”:最终下凡到人世间的“宝玉”有一真(甄)一假(贾),南京城(金陵)的甄宝玉、北京城的贾宝玉,且这真假二玉无论从长像、性格、所处环境等,都是高度相似。放在一起,难辨真假。其实,女娲氏所炼的那一块顽石和西方灵河岸边的神瑛,从本质上来说,都是石头,都是玉。放在一起,真假难辨,也在情理之中。从曹雪芹的命意来看,那甄宝玉的前身应该是神瑛侍者,贾宝玉才是那被“夹带”进来的那一块顽石。

这顽石不知用了什么样的法子,在下凡的过程中竟让自己实现了完美的“逆袭”,由一个“局外人”、“配角”变成了一个完全的局内人和主角,成了“大观园”中的主人——贾宝玉,而那位原来这一场下凡历劫的“发起人”、“主角”竟变成了顽石(贾宝玉)的“影子”,具有讽刺意味的是竟然命名为“甄宝玉”。再细细一想那副对联中的“假做真时真亦假”的话,你就会在突然之间,明白了很多很多。你会禁不住为曹雪芹的“文心密意”拍案叫绝:正因为假(贾)的顽石成了真正的主角(假做真),真(甄)正的主角才成了一个配角(真亦假)。

《红楼梦》还有一个细节,似乎也可以证明“贾宝玉”之“假”。那就是来到人间之后,过了若干年,宝黛初会之时,贾宝玉看见了到林黛玉后,说了一句:“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细细推测,这句话应是顽石的口吻,他在跟那一干人下凡之时是看见过“绛珠仙子”的,也仅仅是见过而已,所以才这样说。如果是神瑛侍者,灵河岸边三生石畔的日日浇灌,那若干的岁月总不能用这一句轻飘飘的“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就轻轻带过了。

再看绛珠仙子在人间看到“贾宝玉”时,

便吃一大惊,心下想道:“好生奇怪,倒象在那里见过一般,何等眼熟到如此!”

“吃一大惊”“眼熟到如此”,这才应该是“故人相见”的表现,而不是一句轻飘飘的“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

绛珠仙子在“吃一大惊”的情况下,忘记了仔细甄别,就“一见钟情”地认定了这个“贾宝玉”就是自己将来“还泪”的对象,一生中只顾倾情“还泪”,却不知自己把一生的眼泪还给了一个“错误”的人——贾(假)宝玉。

虽然宝黛爱情从前生来说是一场误会,但并不影响这场“人间之爱”的真诚。那顽石当初虽是抱着“受享”的心来到人世间的,但在“受享”的过程中也渐渐地“假戏真做”地倾情投入了,把自己生而为“石”的执拗之性和“无材补天”的自愧之情,化成了对大观园中诸女儿的一片不变至诚之真情,更是对对自己“情有独钟”的黛玉倾注了最真最诚的“爱意”,成就了一场感动无数世人的“红楼一梦”。

(五)结语


在高鹗续写后四十回的程甲本程乙本《红楼梦》的第一回中,高鹗把顽石和神瑛侍者合为一人了,在书的第116回“得通灵幻境悟仙缘”中还让贾宝玉以神瑛侍者的身份又去了一趟太虚幻境,见到了那棵绛珠草,也见到了回归本原的绛珠仙子。

高鹗这样一改,前后统一,文理顺畅,从整体性上讲,是合理的。但这样改过之后,小说的意趣就没有了,曹雪芹所苦心营造的那种扑朔迷离、真假难辨、似有还无的“梦境感”就减轻了很多。

第一回高鹗改过之后的文字如下(这一段文字在甲戌本等手抄本《红楼梦》中是没有的):

那僧道:此事说来好笑。只因西方灵河岸上三生石较有绛珠草一株,那时这个石头因娲皇未用,却也落得逍遥自在,各处去游玩,一日来到警幻仙子处,那仙子知他有些来历,因留他在赤霞宫居住,就名他为赤霞宫神瑛侍者。他却在常在灵河岸上行走,看见这株仙草可爱,遂日以甘露灌溉……

高鹗这样改写,如果我们“较起真来”也是有点说不通的,理由如下:

既然这顽石已变化为神瑛侍者,而神瑛侍者、绛珠仙子一干人等要下凡之时,那一僧一道又携了一块“顽石”过来,想把这“顽石”夹带在神瑛侍者、绛珠仙子这些人中一起去红尘中“经历”一番。这样一来,神瑛侍者和顽石就同时出现了,岂不矛盾?

在《红楼梦》的一开始,曹雪芹写了两个“并列”的神话:女娲炼石补天和西方灵河岸边神瑛侍者浇灌绛珠草。这一直认为这两个神话一个代表时间的渺远(女娲氏是在人生产生之初的神),一个代表空间的无垠(西方灵河岸边,请注意这里的“西方”不是世俗意义上的“西方”),这两个神话构成了时空的无限感,更突出了“人”的渺小。而高鹗改过之后,曹雪芹原来所想象的两个“时空并列”的神话就变成时间上有先后顺序的同一个神话的不同阶段了,这样一来,魅力就失去了很多。

话虽如此说,我们还是应该感谢高鹗的。至少他给了我们一个完整的《红楼梦》,虽然有这样那样的不足,但毕竟是除了曹雪芹真本(如果真有的话)之外最好的一个版本了。在续书第115回“证同类宝玉失相知”中,甄宝玉和贾宝玉见面之时,紫娟也在场,看见甄宝玉果然和贾宝玉相貌身材都一样,一时痴意发作,就想起了林黛玉来,心里说道:“可惜林姑娘死了,若不死时,就将那甄宝玉配了他,只怕也是愿意的。”(不知黛玉是不是真的愿意?)我看了这一个情节,也是“怦然心动”,试想宝钗和黛玉二人一个嫁给贾(假)宝玉一个嫁给甄(真)宝玉,在某种程度上也弥补了遗憾……(一笑!)

文章写到这里,再想一想那四句诗:

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

宝黛爱情竟是一场误会?!荒唐否?荒唐!辛酸否?辛酸!

这其中的味道,读者诸君,可曾品得一二?

絮絮叨叨,说了这么多,文章该结束了。最后,我想对天下有情的男女说一句:

莫问前生缠绵事,但惜今世未了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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