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为父亲拍照片
拍一张照片,对于当今的人们来说是最平常不过的一件事情,而于我,能亲手为父亲拍下一张照片,将他慈祥的笑容永久定格在我的画框中,是一件幸事。2005年7月30日,父亲一场重病,病得不轻,是癌症。
从那以后,我们全家的心就随着父亲的脉搏一起跳动,紧张、焦虑、恐惧,一刻也没有停止过。
常常从恶梦中惊醒,常常又庆幸这是一场无厘头的梦。
从那以后,每天总想给他打个电话,听听他的声音,听一次少一次,尽管表面上不承认,但这的确是事实。
以前没有仔细端详过父亲的面容,一有空,总想和父亲呆在一起,看看他那逐渐衰老的神态,心里总是一紧。父亲真的要老了,无情的岁月已经给他留下不多的时日了。他不知道,总是笑呵呵地对着我笑,时不时还撩起衣襟,展示去年手术留下的伤疤,自信地认为他现代已经十分健康了,不知道这是他故意的还是我故意的,越是这样,我心里的恐惧越是强烈。
父亲有个习惯,在我小时候,总爱用手抚摸我的头,拍我的肩,粗大的手在我的后背上来回游动,看我长胖了没有。现在他的手抖个不停,他没有了这些举动,更令我不安,一见到他,常常与他平坐一张沙发,让他不容易感受到我的不安和恐惧。我用双手将他的手贴在我的手心,感受他的温度,感受他心跳的节奏。
2006年5月4日,是父亲的生日,我特地邀请他到广元来过生日,他欣然答应了,之前他总是推托,怕给我添麻烦,这次他的爽快应约,令兴奋不已。
我提前准备好相机,要为他拍些照片。我是有些心理准备的,尽管去年的大病,死神没有眷顾他,但医生已经明确地告诉我们,他的病情和不久于人世的残酷现实。我相信科学,无法改变现实,只有积极面对,尽管我有一万个不情愿,但科学毕竟是科学。
那天,是个晴朗的日子,父亲真的如约而至。
广元对于父亲来说,有着非凡的意义。我从1995年参加工作,在他的周旋下,能如愿扎根于此,成了家、立了业,有了他的孙子,这是他的骄傲,广元就是他的第二故乡,他的生命已经在这儿延续了。这是父亲愿意经常来广元的原因,广元已经完全归属于他了。
我的每一个变化,我都第一时间告诉他,晋级、获奖、结婚、分房、生子,一个快乐分成两个,从他那儿不断扩散,变成了四个、八个、一家人、一群人的快乐!
那天,他见了我、见了我的妻子、见了我的儿子,他高兴我长胖了,夸妻子最近气色好,称赞孙子长乖了,长高了。那天下午,他兴奋异常,他是最幸福的人。一个劲儿地坚持付款,掏出所有零钱,要支付这支付那,我一个愿望也没有满足他。
我们来到了凤冠广场,先是一家人合影,我的儿子一手搂着他的腰,一手攀着他妈妈的肩膀上,我紧贴着父亲,儿子的天真、父亲的满足、我和妻子的忧愁,一张照片,四种表情,四种心境被纪录下来。之后父亲坚持要和孙子合影,搂着、抱着、牵着,做出各种姿式,满脸的笑,这是我们多年来未曾看到过的。
多年来,父亲为操持这个家,实在是太疲倦了。幼年被送养,少年缺少母爱,青年沦为右派,中年缺少文凭,老年体弱多病。一生的拼搏,都是为了他心中一个梦想—一代人要超过一代人,让孩子成材。几个孩子陆续上学,一个简单的家,从乡下搬迁到县城,为了我们的前程,能受到更好的教育,他舍弃了乡镇任职的诱惑;为了几个孩子的一纸城市户口,只有小学文化的他,拼命考职称,获得中级职级后,户口限制也逐渐被取消了,城市户口变得不再是那么重要了,他追求了这个过程,享受了这个艰辛,让人刮目相看。经济上从来都是捉襟见肘,一个人的工资,供养四个孩子,修房立业,给父母养老送终,我多次生病住院,母亲重病离世,他都倾其所有,一个打击接着一个。好不容易供我上完大学参加工作,刚要安享晚年时,我哥的两个孩子又到了上学的年龄,又全力带好两个孙女,一生辛勤奔波,一生不甘落,没有为了自己,他一次次满足而坚强。
“咔嚓!”,不经意间,我为父亲拍下了一张单人照。这是在我的精心设计下,我让儿子躲在镜头后面逗他高兴时拍下的,父亲满脸堆笑,幸福、满足、得意全集中这一瞬间,被我定格在相片中,一个完美的永恒的瞬间被我记录了下来。
一年后,2007年7月,这张照片,被精心装裱,放在他的灵堂中央。那个慈祥的笑容,对被同事、被朋友、被晚辈,牢记在心间,珍藏在记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