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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子-月棠

2016-03-15  本文已影响88人  古樓

月棠生下來的那年祖輩的最後一個老人也去世了,因此她的一生中未曾多與老人接觸,直到成長到年幼的尾巴時她亦未曾知曉,老人究竟是從何而來。

月棠成長的城市像許多國內的小城市一般,未曾有過多的人知曉。月棠的父母便是這座城市中的普通的工人。月棠的家中并不富裕亦不赤貧。父母既會每月光顧自己喜愛的餐廳,對於自己喜愛的東西亦是舍得花費,亦依然會為米菜果物、油鹽醬醋而細細打算。家中住的是80年代修建的集體公寓。年幼時的月棠一直認為所謂的家,便應該是這陳舊的建築,家中應有著陳舊的氣息,屋中有淡淡的油膩氣味,白色的磁鋼大碗,略有些發黃的毛主席掛像。

30多歲后的月棠已無法清晰地記起年幼時的許許多多,費勁腦汁后能夠記起的最早的記憶亦是模糊不定,仿若是上學時的早起,月棠坐在小小的馬紮上食溫熱的飯,而母親則在她後面為其梳髮,她迷糊的意識里隱約聽著母親輕哼的歌曲,輕輕弱弱亦渺渺虛虛。即便如今月棠倘若憶起此刻,亦會常常覺得母親並未走遠仍然在她身後哼着似乎只有自己才知曉的韻律。

月棠上小學時,因是獨女,便是常常由父親相送。月棠喜歡清晨的寒,涼涼的似乎能激醒一夜的困意。月棠與父親的話并不多,每日清晨的相送亦只是拉著月棠的手。父親的手溫熱而大,那是月棠在大學時第一次與男生牽手時對父親的手的評價。也是在那時,月棠才漸漸開始增加自己所要依託的男子的特徵。

月棠到了小學三年級時,父親除了偶爾雨雪之外的天氣便不再相送,月棠的中午是在學校里度過的,午飯常常是母親早晨熱好的便當,飯菜亦常是昨日晚飯的剩菜。若把盛飯的大鐵飯盒包裹嚴密了,那麼中午時的飯依然有所溫熱。不知為何,月棠似乎在大學前從未吃食過他人的飯菜,成年前的18年,月棠的嘴中始終只有母親親手所作的食物。這一點連月棠在多年后回憶起來亦是驚訝。從那時起,月棠才知曉母親對自己的關懷要遠遠超過自己心中的以為。似乎人的孝順是有所契機的,亦是從那時起,月棠才知曉了父母養育的不易,才明瞭,以前那自以為的孝順不過是自我給予的標籤,用於自我的安慰,自己似乎從未瞭解到父母的辛勞。

人的成長常常是一瞬的,即便這一瞬需要長久的積澱,但若未曾經過明瞭這一瞬,那積澱終歸是積澱,積攢多了反而成了勞累。這是月棠把自己的所想告與她所心儀的男子時,男子的回答。

那時雖然月棠亦有些悔意,自己怎能把所想的全部透露出去,但得到這回答后,她對男子的喜愛似乎超過了以往。

月棠在念書期間的假期常常是一個人度過的,年幼時,父母因要去上班,便常常把月棠反鎖在家。月棠早早做完假期作業后,便是長久的無趣,這種無趣在她10歲的暑假中打破,因要求在假期中寫一篇名著的讀後感,因此月棠開始留意父親的書架。她因鉤尋不到,便搬來屋中父親常坐的寬大的红漆椅子,放在書架下。因不敢隨意踩踏椅子,因此便要脫掉鞋襪。月棠剛開始時只是尋找自己對書名感興趣的書來看,後來漸漸便是把書架上的書一層層的拿下,翻開幾頁,若是看的懂,便放在左手邊,看不懂,便放在右手旁。每當鄰近父母下班時,月棠便會細細收拾起自己所看的書,看的懂的书便放在較下面的底層方便拿取,不懂的便放在高層。當月棠的父親發現她的喜好后,亦不動聲色的漸漸往書架中填書。是在16歲的夏天,月棠不再翻閱父親書架上的書籍,而是在每個暑假的日子里去市立的圖書館。裏面的書多的可怕,這是月棠第一次到圖書館時在心中的小小感慨。

在能意識到自己逐漸成長時,月棠亦以為自己與書的關係會有長久的依賴。但當她所心儀的男子詢問她為何對書有如此的執著時,她滿以為自己能夠侃侃而談,但卻發現言語卡在喉嚨里,只有一聲聲的咕嚕。他瞧著她一臉的傻氣不禁大笑起來,月棠賭氣地雙手抱胸,埋怨他怎能如此。那時月棠才發覺自己從來沒真正思考過,自己為何喜歡看書,而書對自己而言又意味著什麽。

月棠的初潮是13歲。那日清晨她如同往日一般,懶懶而起,當用手撐起自己身子時,卻整個人軟了下去,肚子有些許的痛。母親以為她只是病了,等掀開被褥時才知道並非如此。月棠看到自己被褥上的血時,不知為何認為自己即將死去。哭著對母親說自己不想死,母親被這突如其來的舉動驚愕了些許,然後便細細安慰月棠這多餘的擔憂。那日母親未有去上班,在家中陪著月棠,給她熬粥,哼歌,哄她再多睡一會。月棠躺在被窩里偷偷地樂,心裡想如果以後每日母親對自己這樣便好了,那便是最大的幸福。成長以後,月棠有時亦會喃喃自語,為何小時的幸福是那樣簡單而知足。若一時想起,便會狠狠跺地兩腳。

母親開始教月棠如何面對這或許要困擾自己半生的問題。母親的處理方法,月棠一直沿用至今。

母親去世后,月棠便常常從自己的舉止當中看見母親,喝水時拿杯的手勢,化妝時的順序,首飾擺放的位置,有時連張嘴說話時的停頓都足以讓她想起母親的臉。父母與子女的關聯或許都藏在這些無人知曉的輕微習性當中,除了自己沒有人會认为你在舉手投足之時亦想起了父母,亦沒有人會認為你的那些難以察覺的習性是多來自父母。

初中時的青春期終於讓最遲鈍的孩子明白了男女之別,兩者開始各自的分離。大多數的男孩終是對各種運動感興趣,把大部份的課餘時間放在寬闊的操場當中。女孩則更開始關心打扮與明星,美醜的觀念亦亦漸漸明顯出來。那些自認為美麗的女孩開始有些許的傲氣而認為自己難看的女孩亦是會不自覺的埋頭走路。這些微妙的變化似乎未曾影響到月棠,那時她的樣貌似乎還未脫離稚氣,未曾有菱角分明的臉龐。或許是過於沉溺于自己所喜愛的書中,對人言語中的傲氣與卑微她都未曾察覺過多,因此她與班中的所有的女孩言語时有著難得的隨和。當然亦是在多年後的同學聚會中,她再與她人言語時,才發覺自己當時的未曾知覺。原來誰誰誰是如此的討厭,誰誰誰又是如此的自卑。

初中自然亦是男女悸動的開始,那時她對書的依戀的程度超過生命中的許多階段,依然把自己的大部份空閒時間放在课本以外的書籍當中。直到初中畢業時,她才後知後覺的想起,似乎自己從未收到過情書,亦未有其他男孩對其有過任何表示。她那時仔細審視過自己后才發覺自己似乎還未學會打扮,依舊帶著年幼時不知覺的無所謂。因此在初中畢業的那個暑假她開始學習裝扮。

第一封情書是在她初中畢業的那個暑假中寄來的,一看字體的方硬便知是男孩的書信,亦不曾懷疑過裏面的內容該是無法掩蓋的愛慕。月棠明明記得因未曾收到情書時的些許失落與氣憤,但是卻記不清收到情書的喜悅。那封情書月棠終究是未曾打開,被她夾在最隱蔽的書中,不知為何那時她覺得如此便是最好,亦無需給予男孩答覆,仿若是信寄失了,因此未曾收到。多年後,在遠離月棠成長的另一個城市里,她遇見了初中時的同學,當初的男孩早已成為男子,而那時月棠正懷著孩子。當男子邀請月棠一起吃午餐時,月棠欣然同意。午餐时的言語足以讓月棠知曉男子生活與工作的不如意,他雖未曾抱怨,亦可以從語調中感受出許多的自嘲與不滿。當男子離開時,隨口詢問月棠可曾在初中畢業的暑假里收到過書信時,月棠突然想起了那封情書,亦知曉寄出那封情書的男孩。當男子詢問她是否喜歡寄信的男孩時,月棠卻撒了謊,微微點頭說,那時我確實喜歡那名男孩。月棠看到男子的臉上的笑與舒坦。男子未曾再過多的詢問,只是笑著離開。回家后,月棠一邊緩慢地料理晚飯,一邊把此事告訴坐在餐椅上看未曾看完早晨報紙的丈夫,他微微一頓后亦是表示贊同她的謊言,希望這輕微的回覆能夠對那名男子的生活有所改變。雖然丈夫的回覆足以讓月棠滿意,但是那日的晚餐,她依然加了過多的醋,看著他一口一口的吃下。

高中生活的急躁與壓抑足以讓每個高中生有所感觸,亦足以在多年後能夠臭駡那莫名其妙的作業數量與莫名其妙的自習時長。高中時的月棠與書的聯繫已不再緊密,平時學習量足以侵佔她絕大多數的時間,她已經無法拿出其他的時間來進行閱讀。

月棠並非是個聰明的女子,亦是高二的她仿若漸漸明白了些許道理。她明白老師常說的才能與努力的關係並非正確。一個人若是具有才能,那麼或許他足以成功。假若一個人不具備才能,那麼無論怎樣努力,都無法成功。月棠便是不具備才能的人,她的努力並非少於他人,而她終究不是一個成績岀穎的人。那時她開始有些許的自卑,并在很長的一段時間內懷疑自己的價值。當然,在她脫離高中以後的許多年,再度審視那時的自己,卻足以驚訝那時自己的狹隘,仿佛天地之間的出路只有念書,上大學。三年時光的花費換來的那一紙通知書,終究是否值得,這個價值的判斷的天平似乎一直在搖擺當中,即便如今她依然無法肯定的說出,值或者不值。但若要讓她重新選擇一次,她思量了許久,認為自己還是會如同從前一般,上高中,念書,考學。因為這個高中的錄取是她努力得來的,除此之外的她的努力似乎都未能給她帶來某種可以繼續前行的選擇。

月棠開始寫文章亦是在高中,那是她第一次想認認真真寫一些自己所想寫的東西。第一篇小說寫了足足一個月,篇幅並不長,卻寫的苦澀。那時她意識到閱讀與寫作完全是兩個不同的事情,他們之間的聯繫仿若吃飯與呼吸,看似有所聯繫,但是卻無關聯。人並非會因為看的書多了,便會寫出好的文章,更加不會文章寫的好了,則是書看的多了。閱讀,信息的流向只會朝著自身,無需反饋與交流,從中的獲得他人並不知曉,甚至連自身都常常無法判斷是否有所獲取。寫作卻是一種迴流,信息不斷從自身流出形成新的信息,新的信息又不斷流入自身,以便再生成更新的信息。這種行為直到寫到一種自以為的結束方止。或許亦是因為這種認知,以至月棠的寫作,除非是她寫完,否則她亦無法預料自己會在何處停筆。

當然,多年後月棠的這種想法早已改變,不過正因為當時是如此認為,才導致她所寫的文章多是感性的隨筆,難以見到其他的類型。

月棠在高中所寫的文章從未給人看過,亦是未曾想過發表。因此那些文章含著過多的自我,以至多年後她再找出那時的自己所寫的文章時,連自己都無法明白文章中的語句究竟在表達些什麽。

高中時,學校與家的距離開始拉大,車程10分鐘,而步行卻需要20分鐘。那時的公交車並不多,因為需要在車站有漫長的等待,每次都無法知曉公交到達的準確時間,在乘車后的一個月,月棠選擇了時間更加明確的步行。月棠成長到高中時已經對許多東西有所懷疑,亦漸漸開始瞭解自己的喜好。那時的她討厭不明確的一切,無法知曉與判明的事情總是讓她焦躁不安,心中有所相信的東西不斷減少,這種減少一直持續到多年后的某個夜裡,她覺得自己應該不再減少自己所相信的東西,因此那些曾經已有所懷疑事情又被她拾起,重新相信起來。

高三畢業后的暑假,父親升了職,在他工作多年的工廠里有了些許的地位。母親說,你父親終究是漸漸理解了人情世故,不再屯于自我,頑固堅持了。那時她還不太明白母親的話,直到她自己踏入社會,體驗其中的是是非非,她才明白母親所謂的世故終究是人所不能避免的,對其有所抵抗終究是一生的碰壁。

家裡開始漸漸富裕起來,月棠手中所擁有的現金到大學后迅速增長了起來。大學的生活除了日常的學習與交際外,對月棠來說剩下的便是每月對錢的管理。人的性情似乎終究是要離開有所依託之人后才能漸漸顯露出來。月棠從未覺得自己是個頑固之人,或許是因為自此之前的生活的顺序都是由父母一手管理,而她只不過是聽從他們的安排,起坐飲食都已明文定下,她並不需要有所在意。當錢財與時間落到自己手裡時才知道自己有所擔心並非是如何行為,而是如何開始。月棠在大學時經過了一個月才漸漸對自己的生活開始有所規劃,並在剩下來的大學生活中保持不變,雖然亦有人閑語她的這種堅持,但她便是聽過以後的笑笑。她並非不是不知這種堅守不變的行為似是一種頑固,但她終究是喜歡這種有所規律的生活,并願意為其承擔許多人的不理解。

大學的三年級,月棠與一個男子相戀,是男子告的白,並在相戀的多個月後,又是由男子分的手。告白與分手的情景相似,月棠與他同立在學校的河堤上,她認認真真地聽他的言語,然後笑著點點頭,說好。他們在一起做了許許多多情人該做的事情,一起在夜裡牽手,一起互相擁抱,一起訴說可能的將來。但終究未能再在一起,後來她遇到她心儀的男子,互相訴說自己的感情經歷時,他問她為何要在那時同意分手呢?月棠停住想了很久,卻已想不起當時男子的言語,卻記得那男子身後樹枝上的黃棕色鳥兒。月棠本想張口回覆,卻吐出了哭聲。那場早該流的眼淚被她埋在心裡多年。

在畢業時,月棠開始面臨選擇,自己將去何處。她思量了許久,最後决定去離家鄉頗遠的大城市。應該去的理由有許許多多而不應該去的理由亦有許許多多,月棠知道之所以想去,便是因為自己想去而已。那些理由都是在自己決定之後,用來說服自己行動的藉口。她從未覺得自己堅強到可以把“想”作為一種理由來解釋自己的行為,卻不怕被人指責自己不懂得思量。

去的城市更加遠離了父母,月棠常常覺得成長對她而言,便是她與父母的距離。年齡越大便離得的父母越遠,仿若是乘著孤帆遠離自己長久生存的小島,越往外飄,便越覺得島的渺小。年幼時月棠一直以為父母便是天地,把她罩在其中,讓她坐在其中看外面的風吹雨打,她認為父母便是無所不能。越大,她越覺得並非如此,父母便是常人,亦有所能,亦有所不能。每次思量到這裡時,便想起了小時候哭时放下手頭的活來安慰自己母親的言語,轻柔的仿若能够撫慰到自己的伤心。

月棠本已在心裡有所打算,對眾人口中的苦也是有所預計,但真正漂泊在外,她的處境並未有想像中的那般。工作很快便找到了,公司並不大,但足以容得下她。住處亦是離公司不遠,與人合租,手中從父母那處得來的錢還有所餘留。那時月棠覺得自己似乎比許多人都有所幸運。入住公寓的第一天,月棠開始每夜親手折一顆星星,丟在玻璃瓶中,本是心血來潮,後來卻成了持續多年的習慣。

外出工作的一年半后,她被人挖了角,去了大公司,待遇提高了一倍,亦搬去了新的公寓。不久后,公司的某個對外的聚會里,他走來她的身前說了自己的名字,林春生。她不自覺地便回了自己的名字,夏月棠。他們互相言語了許久,直到聚會將散,便各自欠身離開。月棠記得那時,他來的過於突兀以至自己都未曾有所思量。

聚會后的一個月,他們並未曾有所聯繫,直到一月後,他打電話來,依然還是謙遜的口吻,你好,我是林春生。月棠怔了些許,不覺地笑道,你好,我是夏月棠。他邀請她一同晚餐。她還未想清,好,便應了出來。月棠有些生氣,自己怎麼管不住自己了。

人的相熟似乎便是真的有契機,對月棠與春生來說,他們的契機便是,那場聚會與晚餐。月棠記得他們那兩次的言語,並未觸及過多的各自生活,便只是隨意的閒聊,偶爾有些許的私人的信息露在言語中。月棠也並非知曉為何自己願意與他相處,感覺似乎處在朦朧當中,有些許的甜,卻不知甜在何處,需要慢慢去尋。

工作后,父母擔心完月棠的工作與住處的落實后,便轉去緊詢問她的戀情。本是無所藏掖的回答,但與他相識後,父母再詢問起來,月棠回答起來便有些許的猶豫。尤其是當過年回家時,母親當面的詢問,讓她在有與未有之間,停頓了許久最終選擇了未有。母親不信,月棠便只能由著她不信。

月棠與他關係的確立,是在相識后的半年,他向她告了白,她笑,點了點頭。月棠後來才發覺自己的奇怪,她與好友談到戀情時,好友們對自己的戀情總是充滿了激昂而她仿若從未如此,即便成長中她對戀情的期許亦是平淡,相戀應是一種不自覺,一旦發現自己已喜歡了他人,情感亦可以長久的蟄伏。無論以後是好是壞,得到答案時的心總是近於平淡。她曾經懷疑自己是否是缺乏情感的人。她問春生。他笑。他說他亦是如此。男子說,我喜歡你。女子只要請嗯一聲便可。他喜歡兩人的情感相熟到只差一句言語時的告白。這樣的告白不會傷人,亦自不會驚喜。她心中高興的很,嘴上卻說真是無趣。她與他相處時自己總是不自覺的任性起來。

月棠與他相識的第三年開始同居,並在一年後結婚。在結婚后的幾個月裡,月棠一旦想起她與春生的情感,便覺得是一枝青蔓,逐漸的粗壯起來,並在最後脹開花苞。成婚那夜,月棠說,我一直認為婚姻與其他的許多事情一般,自己是無法完全定奪的,自始至終都帶著不確定性,我從不認為兩人的生活完全可以靠承諾與儀式來維持。但是此刻,我卻相信,此後我的一生將與你無法割離。

結婚前的幾個月他們各自去拜見對方的父母。母親得知女兒已決定自己的終身託付后,自己躲起來悄悄地哭。月棠不經意的撞見,便拉起母親的手,問她哭的緣由。母親只是吞下淚水笑著搖頭,終究沒有說出為何。晚上睡覺時,母親便走來與月棠擠在一起,月棠原以為母親是有話要對自己說,但她與母親之間只不過說了些在平常不過的言語,母親便睡了過去。月棠一直到如今依然無法體會到母親那時的感受,或許在以後,她的女兒嫁與他人時,她才能知曉母親那時的淚。

月棠去春生家中拜訪時,才知曉他家中的富有要遠遠大於他言語的描述。月棠似乎也漸漸瞭解到,那些她認為他生活中許多十分大膽的決定或許都是來自家中的底氣。他說,我曾經認為,父母的這些錢財會成為自己認識世界的阻礙。因此在大學畢業后,便一個人遠離父母,獨自外出工作。但時間長久后,心中亦逐漸有所改變,但言語行為終是有所抵觸,因此即便是如今,我依然不願輕易詳談家中的許多事情。

結婚後的一年,月棠懷了孕,辭去了工作,在家中安心養胎。即便懷孕時,月棠亦不願意春生沾手家務與食物,每天依然堅持做好份內之事。月棠說,我明白身為妻子的所應承擔的責任,況且這份責任是我給自己定下的,因此從未覺得有所不願,我知道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春生聽完後,只把勸她多注意休息的言語,吞回肚中。即便是懷孕的最後幾個星期,月棠僅僅是不再收拾家務,但是依然每日下廚。

懷孕時,月棠又重新開始寫東西,并投遞給同城的一個雜誌社。一個月後得到採納的回覆,并希望她繼續為其撰稿。月棠頗為驚訝,欣然同意,她開始每個月給雜誌社撰稿。她的文章並不十分受人歡迎,但依然有喜愛之人會偶爾發來郵件。她在産後便自然的一旁撰稿一旁照顧孩子。

孩子三歲的時候,母親傳來了噩耗,倏忽而去,讓人不及。月棠收著一身的哭意趕路回家,一路忍著淚,一遍一遍告誡自己不能哭,見到母親后,便也真的哭不出來了,便只有顫,整個身體都在顫,卻哭不出一滴,叫不出一聲。父親說原以為自己會先走,卻未曾想到你母親去的這麼快。她這一生跟著他受了太多的苦。月棠亦說不出話來,只是拉著父親的手,撫摸著他的背。月棠見父親那一身挺拔的背,未曾彎下便被直直地掰斷,衰老便一擁而上,纏在父親身上。母親的葬禮是月棠經手的,依次聯繫久遠的親人,告訴他們母親的喪事。母親的棺槨,焚化,埋葬亦是她一手安排。她不敢讓父親再過多的操心,怕他亦隨母親而去。三天后葬禮終於結束,月棠未曾哭過,只感到深深的累。仿若自己的生命的一部份也隨著母親的下葬而被抽離,月棠打電話給春生,讓她帶著孩子回來。她不知自己這樣做是否正確,春生本是要陪他一起回來,而她卻十分堅決的拒絕了,春生知道她的固執,便不再堅持。月棠知道假若春生在她身邊,她便會依靠他,她不想母親的離開交由他人來做,她希望自己能夠親手辦理母親的葬禮,如同月棠出生時,母親對她的照顧。熟睡中,她聽到孩子的聲音,月棠張開眼,看到春生坐在她的床邊握著她的手,聽到孩子與父親在大廳里玩笑。

孩子五岁的时候,月棠几年里写的文章要结集出书,杂志社的编辑要她写一份简短的自述,月棠想了下,写道:

夏月棠,32岁,已婚,有一女,母去父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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