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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秀|北城雪又落

2015-10-07  本文已影响149人  南城北城故事
大雪纷飞

高中毕业那年,我把志愿填了南城的一所大学。其实,我一点也不向往南方的万里艳阳和繁花似锦。我只是,想选择一个离北城很远的地方。终于,潇洒地离开北城,却从未意识到——我的北城,从此再无一个完整的四季,只剩冬夏,再无春秋。北城啊,我是你的一个南方的孤单旅人,在这一瞬间,你我如此靠近;在这一瞬间,你我却如此遥远。北城啊,此刻的我又一次幻想到你大雪纷飞,如果可以,我愿从海角飞跃到天涯,回到你的怀抱,再次感受你的温度,让我有勇气回归我的征程。

二零一五年三月五日,元宵节。本是一个举家团圆的欢乐日子,我却要孑然一身去乘坐前往南城的火车。出发的时候,北城的风迈着魔鬼的步伐幽灵般的四处游荡,呼啸声残暴地肆虐着整个大地,涂鸦着一种无言的惆怅;北城的雪花像疯了一样,仿佛舍不得让我离开,下得没有丝毫一点矫情和吝啬。可是北城啊,正如你知道的那样,即使南方寒风瑟瑟里没有故人,我总得踏上自己的征程。

出发前,我拒绝了父亲的送行,因为我最怕转眼之后,空气突然凝固,他的背影突然消失不见,只留下我一个人泪流满面,呆滞地凝望着前方遥远的旅程。争执了半天,父亲拗不过我,答应了让我自己走。我就这样头也不回地提着行李箱,倔强地,一步又一步艰难地踩进厚厚的雪里,雪其实已经下得很深,我穿着肥大的皮靴踩进雪里,积雪几乎浸没我的鞋,艰难地拔出鞋子,再迈开下一步,只留下一个孤零零的背影给父亲。

一步、两步、三步……二十步,父亲出其不意地站在我身旁,连雨伞也没有带,双手通红。一言不发地挪开我的手,抢走我的厚重的行李箱,扛起来就放到萎缩了的肩膀上。只是说了一句,我不放心你,我帮你拿一下,你总要轻松一点,快走吧,免得误了车。亲爱的父亲,其实你不知道你布满老茧的皴裂的手掌触摸到我的娇嫩的手时,我的手像是被尖细的刀口割了一下。我的心在那一瞬间也像被蜜蜂蜇了一样,刺得我很难受。我没有想到曾经那一双只做木工活的手什么时候竟然为生计所迫变得这般粗糙。

一路上,父亲沉默不语,拖着蹒跚的脚步,任凭风雪黏在他身上,也不去抖落它们。过了一会儿,我就看到父亲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汗珠。我拉了一下父亲的衣角,说,爸,天太冷了,你回去吧,我能行的。父亲摇摇头,像没有听见一样,反而站直了身子,加快了步伐。好不容易走到了镇上的客运站,父亲镇定地抖落掉身上的一层厚厚的雪。过了很久,客车像悲鸣的老人叫了一声,终于从远方缓缓行驶过来。看得出父亲眼里很焦急,似乎是担心风雪太大了,有的客车因为各种原因拒绝载客。于是他快步走到马路中央,一只手臂悬在半空中不停地挥舞,示意车子停下来,俨然是一个负责的交警为了恪守自己的职责,任凭任何暴风雪侵袭。可是我知道,此刻他是我的交警,我的守护神,为了保护他的女儿,他心甘情愿地做风吹日炙的守护神。那一刻,看着父亲通红的耳朵和脸庞,我的眼角开始湿润了,我擤了擤鼻子,忍住泪流。我轻声对父亲说,爸,危险,你先别着急,车子会停的,你快到伞下遮遮风雪吧。父亲还是摇摇头,用眼神示意我不要在意他。我没有辙,只好自己陪他站在马路中央。他看到我过去了,马上推开我,语气坚决地说,你赶紧去道路边上站着吧,不要在这里妨碍我!我只好悻悻走开。

三分钟后,客车司机看到父亲在前方像一个傻子一样有节奏地挥动着手臂。突然紧急刹车,怒不可遏地喝道,怎么这么蠢,站在马路中央?别人又不是瞎子,又不是看不到你站在那里!那是一个秃顶的中年司机,他的眼睛圆溜溜的,就像一条毒蛇的眼睛,用凶光快速地打量了一下父亲,嘴里吐出像狗屎一样难以听闻的话语——如果出了事故,你赔得起吗?赶紧把东西放车上吧!快点哦!我还要去载客呢!父亲依旧沉默不语,动作出乎意料地敏捷,在数秒钟内把笨重的行李箱放进行李厢。我的鼻子又一酸,眼眶中的眼泪突然再一次绑架了我。懦弱无能的我却没有一点勇气去顶撞盛气凌人的司机。我一踏上车,急躁的司机就迅速发动引擎,我摇摇晃晃地掉到一个临近的空位上。车窗外的父亲嗫嚅着嘴角,似乎在说着什么。可是我一个字也听不见,望着父亲逐步消失远去的身影,过去我离开家的一幕幕像放无声默片一样涌现在我心头,我脆弱的内心再也无法承受,再也无法顾忌旁人疑惑的眼神,黏滑的泪水汹涌而下,我终于嚎啕大哭成泪人,连车声都跟着我的哭声在颤抖。

生命是一种告别,成长是一场华丽的蜕变,我却没有学会华丽地转身。亲爱的父亲,你知道吗?一个如此无能的女儿,就是现在回忆起来,心还是像被针尖扎了半天,漏了,瘪了。心里依然有数千万只蚂蚁在内心里面叮咬、厮打,我宁愿你没有我这个无用的女儿,或许这样你就不用那么辛苦。

二零一五年一月二十七日。这是一个普通的日子,这也是一个很特殊的日子。对你、对我或许都是一个普通而特殊或者说是特殊而普通的日子。

那一天,其实也就是我回北城的日子。前一天晚上在公交车上奔波了2个小时,又在嘈杂的候车厅等待了三个小时,最终拖着疲惫的身躯登上了K435列车。在这个五个小时里,你每隔一个小时都会打一次电话给我,只是想知道我是否平安。如果按普通火车的速度,从南城回到北城大约需要十二小时的车程,你又开始频繁地给我打电话,经过岳阳的时候,你已经给我打了9个电话,每一个电话的内容都会有“睡着了吗,坐车很难受吧,一定要安全的回来哈,回来我就去镇上接你”之类的话语,其实,父亲,我早就都记住了。

大约到赤壁的时候,你打来了第十个电话,因为你知道我晕车,我在车上从来都是睡不着的。可是听到你依然在啰啰嗦嗦地重复着之前的话,我终于忍受不了。语气很重地,好吧,准确的说是很粗鲁的语气向你抱怨道,爸,你能不能不要再打电话给我了,我又不是三岁的小孩子,车上的人都睡了,你不要再来烦我了,我要休息了,你就那么闲吗?你就不能睡会觉吗?父亲,你可能被我的话吓到了,马上怔住了,在电话里半天不说话,最后还是你主动打破沉默,吞吞吐吐地说,好吧,明天早上你到了镇上就给我打电话,我会马上出现的,一定要注意安全,不要和陌生人讲话,现在坏人太多了,一定要平平安安的回来,回来后我做好吃的给你,你一定要打……我无情地打断了他,以一句“我知道了,爸,我挂了哈”结束了通话。可能是因为对父亲的语气不好,心里还是有点难受。忧郁了片刻,一切就烟消云散。果断地拿起手机听歌,并刷着空间和微信,大约一个小时后,手机彻底关机,而且充电宝里的电也用完了。

倒霉的事要是来了,估计诸葛孔明也挡不住!更倒霉的事接二连三地发生在后面。几乎是关机的同时,火车的广播里播出了我在车上最不想听到的NEWS——火车因为突如其来的暴风雪,将晚点2小时到达我要去的终点站——北城。听完那则消息,我整个人就不好了,就像一个瑟瑟发抖的人站在冰天雪地里无辜地淋了一盆冰水,整个人哭死也没有用,反正我知道就算我再怎么抱怨也无济于事。更糟糕的是,我不知道该如何和父亲取得联系,绞尽脑汁也没有想到一个万全的计策。因为平时就特别内向的我压根就不敢向周围的陌生人借电话。于是我就呆呆地坐在座位上挨了2个小时就下了火车,对于一个深度的手机依赖症患者,每分每秒都是多么煎熬啊!多么无聊啊!多么清闲啊!多么难熬啊!

因为之前在网上查过天气预报,北城不出乎我意料地下起了鹅毛大雪,洋洋洒洒的雪花在狂风中轻盈地飞舞着,整个白色彻底地裹住了北城的天上地下,里里外外。对于一个附庸风雅的文艺X,我不禁想到了一首很欣赏的诗——徐志摩的《雪花的快乐》:

假如我是一朵雪花/翩翩的在半空里潇洒/我一定认清我的方向——/飞扬,飞扬,飞扬,——/这地面上有我的方向/不去那冷寞的幽谷/不去那凄清的山麓/也不上荒街去惆怅——/飞扬,飞扬,飞扬,——

/你看,我有我的方向/在半空里娟娟的飞舞/认明了那清幽的住处/等着她来花园里探望——/飞扬,飞扬,飞扬——/啊,她身上有朱砂梅的清香/那时我凭借我的身轻/盈盈的,沾住了她的衣襟/贴近她柔波似的心胸——/消溶,消溶,消溶——/溶入了她柔波似的心胸!

啊!雪花,你飞扬的姿态是多么曼妙,这样静默地看着你,仿佛我也幻化成一朵雪花,和着你们的节奏,在如此静谧世界中,绽放,欢叫。许久才回过神来,发现纷纷扬扬的雪花,又变厚了,宛如一片片皎洁的月光温柔地倾泻在大地上,给大地点缀了一种动中带静的美。柔和的雪花惬意地站在大地上,这和南城有月光的夜晚多么像!在南城,我最喜欢晴朗的圆月之夜,那时的南城绝对它是最有温情的时候。

此时我又想起了南方的南城,南城此刻虽有像喝了兴奋剂的艳阳,却没有雪。而且南城并不温暖,孑然一身,背井离乡,没有一个熟悉的故人。在南城,看到的是一个陌生的世界,听到的是陌生的声音,而且我的世界似乎总是只有我一个人,总是那么迷茫,总是那么无助,仿佛我是一个没有盔甲的小兵,自己一个人在一个残酷的战场上搏斗,没有爸爸你在我身边。有的只是所谓的繁荣昌盛和百花齐放。于我这样一个寄居在南城的普通路人来说,并无太多欣喜和影响。

到南城之后,我才知道一个人只有亲自在一个陌生的城市,才能体会到什么叫做孤单,什么叫做疼痛,什么叫做勇敢,什么叫做竞争……那种感受估计我一辈子也忘记不了。当然我也明白了:一个人的时候,总不能一遇到困难就退缩,一遇到疼痛就大叫,一感觉孤单就告诉朋友,一感到无聊就无所事事地浪费时间。人生中起起落落,总会有一些情怀需要安静回味;总会有一些伤痛需要独自体会;总会有一段路需要一个人走;总会有一些事需要坦然面对。反正有一些时光总得需要自己一个人勇敢地走过去。走过去之后不一定是艳阳天,但绝不会是黑夜或阴天。南方的四季虽有鸟语花香和繁花似锦,但比起北城的冰天雪地和秀色可餐,还是差了些许的诗意。

我斜靠着座椅,极力擦除车窗上的水雾,只是贪婪地想把整个北城千里冰封,万里雪飘的诗意摁进我的整个脑海,这样,至少下次在我回忆的时候,记忆不至于太单薄。

整个往北的旅途里,温度虽一度一度变低,我的心的温度却一度一度上升。后来又经过两个小时的奔波,终于回到了镇上。镇上的白茫茫的一片,只有为数不多的几个杂乱无章的脚印横七竖八的躺在地面上,总之是一片洁净的世界。

也不知道父亲等了几个小时,见到父亲的时候,父亲的脸呈现乌紫色,一撮撮花白头发在风雪中微微飘荡。虽然他刚刚过了五十岁,看起来却是一个古稀老人。父亲就像一个雪人毅然屹立在风雪中,用殷切的目光张望着一辆又一辆车,最后看着我从车上走下来,面露喜色,来不及抖落身上的雪花,加快步伐地走到我跟前,接过我手里的行李箱,虽然不是很重,但看得出来父亲费了很大的力,才把它搬到自己的肩膀上。父亲,并没有因为我没有给他打电话而有一句怪罪的话,只是嘴角扬起了一丝弧线,嘴里念叨了一句朴实而温暖的话——你没事就好,你终于平安回来了,回来就好。我怔住了,笑了一下,说,是啊,爸,我回来了,我终于回到北城了,好开心啊,我好累啊,好想睡一觉,也好想大吃一顿。爸爸笑着说,知道你坐车很累很辛苦,早就帮你把洗澡水烧好了,我已经烧了满桌子的菜,还包了饺子。我知道,你最爱吃饺子,特意准备的,嘿嘿……好久没有尝老爸的手艺了吧,应该很想念吧?还有快到家了,怕你摔倒,越要小心走路,家里雪太大,你刚从南城回来,不适应……我马上打断了他,爸,我又不是第一次在北城生活,我已经在这里生长了二十年了,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哈哈,你也太小看你女儿的适应能力了吧……父亲,那时你像一个害羞的孩子,腼腆地说,可这是你今年第一次回来呀,今年第一次看到雪呀,今年第一次在雪地里行走……不知不觉,我们父女俩就在你一言我一语中回到了家。回到家就闻到了诱人的菜香味,也体味到了梦中无数次久违的温暖。

后来,弟弟抱怨着告诉我几件令人很吃惊的事。其实就是我回来的前一天,父亲压根就没有睡。一边一个人准备着包饺子,一边一个人准备着我爱吃的菜,然后还定了十三个闹钟,用来提醒自己每隔一个小时给我这个不孝女儿打一个电话。一方面只是想知道我是否平安,另一方面知道我晕车肯定睡不好,只是想让我不那么无聊或害怕。弟弟还告诉我,就因为我只顾自己玩乐,居然不知道控制手机的电量,晚点了也没能及时通知父亲,多让父亲在风雪中白等了三小时。父亲本来身体就不太好,支气管炎一直在无情地折磨着他。之所以是三小时不是俩小时,就是因为父亲担心车子提前到镇上,为了不让我在风雪中等待,居然提前一个小时赶到镇上等着我。我再一次怔住了!我想弟弟那时一定是能看得到大团的空气钻进我很久也没能合上的嘴巴,我半天也挤一个字来回应弟弟,我想我是没有任何理由或话来回应他的。我不知道父亲是怎么在那样的大风雪中呆了整整三小时,没有我想象中的无聊和清闲,有的却是止不住的寒冷、疲倦和焦急,或许那一刻他已经忘了寒冷和疲倦,有的只是对我这个任性而不孝的女儿的担忧和牵挂。北城啊,我的故事,你都知道,对于父亲的恩情,我想我是怎么也还不清,对吧?

昨天,父亲又打电话给我了,带着惊喜地声音说,因为三月的倒春寒,北城又下雪了,而且是很大很大的雪,和我走的那天差不多。这一次变成我一瞬间的沉默不语。父亲,我知道你知道我特别特别喜欢雪,从小的时候,我就是那种一看到雪就站在那里傻傻地笑,或者就是一直在雪中跑啊,跳啊,踩啊,抓啊……不管你怎么阻止,我依然我行我素,后来你知道你管不住我,只好任由我在雪地里胡闹。反正我就是这样被你惯着在北城的雪中的怀抱里长大的孩子。北城啊,你居然又下雪啦,其实在我的梦中你的雪就像花一样已经开放了很多次了。

北城啊,今夜,我不知道,你的雪会不会变成梦中的精灵,带着我的灵魂回到北城,让我再一次放肆地在雪里跳,在雪里叫,在雪里闹……让我再一次放肆拥抱这份幸福,这份属于你北城赠与我的永久的幸福。如果可以,我想我会紧紧拥抱,再也不放手。

北城啊,我愿再多看你一眼。在告别北往南,南往北的漫漫旅途中,一个城市的旅人,想请你温柔一点,收起你刺眼的刀刃,冰封住我曾经历的过往。

北城啊,我若不能停留,恳请你一定把我留在回忆里,为我守住我的那个家。就算是给一个南方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孤单旅人一个永远能够追忆的纪念。

北城啊,请你给我一个温暖的拥抱吧。让我有勇气面对新的征程,让我有力量站在那个繁花似锦的南方,一个天寒地冻的战场上战斗!

又是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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