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千层鞋
每年冬天我都会把柜子里的那双千层底棉鞋拿出来翻晒。这是我母亲所做的最后一双千层鞋,厚实的底,内里夹着棉,黑黑的鞋面包着白布边。因为当年没舍得穿就留了下来,几次搬家,我也都随身带着。
记忆中那个年月,我们全家大大小小的鞋子,全是母亲亲手纳制的。每到年三十晚上,吃完年夜饭,母亲就会为笑呵呵地用个圆簸捧出鞋,大家人手一双穿上,为了不舍得踩脏鞋底,我竟然爬到床上,穿好了来回地走给大家看。
记得那时每年天刚一凉,母亲就开始忙着为全家做鞋了。她先把家里所有旧的破的穿不上的秋衣裤、被罩、床单七七八八地翻出来,理成与各鞋垫大小差不多的布块,然后用面粉和成比较稀的浆糊,在桌上铺一层布用小刷薄薄地刷一层浆糊,然后再铺,再刷……直到最后成大小不一的足有1.5公分厚厚布板。这叫打络褙,以后你也要学会的,母亲对站在一旁的我说。但童年的我总是充满各种调皮好奇,转个身就把母亲的话忘了,眼里只顾着那个盛放面粉浆糊的碗,看那个又糯又粘的样子,会不会很好吃呢?终于有一次称妈妈不注意,手“呼”一下伸到碗里勾出一点飞快地往嘴里送,果然淡淡的麦香里带着隐隐的甜!忍不住勾了一下,又勾一下……终于母亲发现碗里浆糊少了,高声笑着呵斥:是谁呢,把浆糊都偷吃了!“能有谁,家里还会有谁馋猫馋成这样的!”哥哥听见了连忙撇清自己。我呢一副死不承认的样子——赖作没事人般,偷偷乐着。
络褙打好就要开始纳鞋底缝鞋面了。那时村里家家户户都要纳鞋底缝鞋面,一到晚上,大婶大妈们就拿着鞋底、锥子、针线等,互相串门,边纳鞋底边谈天说地,说孩子,说男人,说各种村里村外的事。
母亲收拾好碗筷,往房里拿出一个圆竹篮,那里面装着各种线头线脑,零头碎布,以及一本厚厚的书,书里夹着大小不一的鞋样。就着微弱的灯,母亲开始砌鞋底,先费力地用锥子锥出针眼,然后扎进长长的针使劲往里顶,再用力地拔出针线。我呢围一旁偶尔帮着递递剪子,穿穿针线,不过大多数时候还是在倒腾着那个圆竹篮,翻翻里面东西玩一玩。
当看见母亲不时地将锥子或针往头上蹭,不谙世事的我便以为母亲头痒,就问母亲用针挠痒万一扎到头皮出血了怎么。母亲呵呵地乐了,笑着说,傻瓜,这不是挠痒,针、锥子一不滑溜就要夹针,头上有头油,往那里蹭一下就滑溜多了。原来是这样啊,我恍然大悟似得明白了。
就这样数不清的无数个夜晚,母亲坐在灯下,一针针,一圈圈,绵绵密密地砌出我们一家大大小小的厚实鞋底。
砌好鞋底,还要缝鞋面。母亲喜欢用黑布鞋面,滚一圈白布条包边,如果是棉鞋的话,就会将鞋面内里与鞋底都裹上一层柔软的棉花。然后将它们严合饱满地缝合在一起,用楦子楦出挺阔的样子,放到太阳下晾晒几天,至此,一双千层鞋才算完工。
于是我们每天穿着母亲的千层鞋背着书包上学、放学。每天踩着母亲的千层鞋,在稻谷场上,和伙伴们一起跳皮筋、捉迷藏、学骑车……再调皮点的,爬向高高的草堆打坏蛋,溜上高高的枝头掏鸟窝,甚至远赴野外去往田地山湾小溪滩里,拔猪草、摘山果,摸螺蛳……整个的童年里,有多少玩乐欢笑不是伴随在这母亲的一针一线里的啊!
如今母亲两鬓斑白,许多往事也早已茫味。这一生母亲再不会去做鞋了,想做也做不了了。但那鞋,与我,与我整个的童年,又如何能忘记!